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八十五章 仙人遺蛻住著鬼


  隋右邊就沒給崔東山開門,哪怕崔東山告訴她,自己能夠將她的劍術和劍意,甚至是劍道都拔高三尺,讓她隋右邊等於白白多出一把仙家劍胚來,隋右邊仍是沒有改變主意。

  崔東山在門外揉著下巴,便換了路數,問隋右邊想不想知道浩然天下的真正劍仙,風采到底是怎樣的。

  隋右邊仍是無動於衷,在屋內用一塊斬龍臺磨礪痴心劍,這塊斬龍臺是她從陳平安那邊買來的,到手的時候就只剩下手掌厚薄,算是飛劍初一十五“吃”剩下的。

  痴心劍雖然本就是一件修士鑄造的仙家法寶,而且還有提高品相的可能性,可到底不是劍修孕育出的本命飛劍,仍算死物範疇,所以不像陳平安那兩把飛劍,可以丟出斬龍臺就不用去管,隋右邊淬鍊痴心劍一事,需要耗費打量心神。

  磨劍之時,火光四濺,濺射出玄之又玄的五彩星火,隋右邊只知道斬龍臺被譽為世間最珍貴的磨劍石,至於其中緣由,暫時不知。但是以斬龍臺磨劍的過程,就讓隋右邊大受裨益,精妙細微的劍氣流轉,如雲聚雲散、飄忽不定某些靈動紋路,劍刃上一閃而逝、鋒芒畢露的光澤。

  好像磨礪之物,除了法劍痴心,還有她本就皎然澄澈的劍心。

  崔東山就奇了怪了,如隋右邊這般所謂極情於劍的劍痴人物,見了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心性其實最為簡單,說好聽點叫神意精誠,說難聽點就是一根筋,不會繞彎,美其名曰劍道自行。而且看她整日裡溫養劍氣,真正所求,卻是劍意,可不是劍師之流的追求,隋右邊分明有意從武夫轉為練氣士,立志成為浩然天下的頂尖劍仙之列,而且是個認為天地圍繞我轉的憨傻娘們,照理說不該如此扭捏才對。

  吃了個閉門羹的崔東山暫時拿她沒轍,若是謝謝,早就破門而入一巴掌扇過去了,可隋右邊有陳平安當她的護身符,崔東山難免束手束腳,好些調教人心的精妙手段施展不開,只得離開。

  他其實還有一事,只要說出,由不得隋右邊不動心,只是他暫時還不願意兜底。

  返回自己屋子,關上門後,崔東山重重一跺腳,將本地土地公敕令而出,是個花枝招展的豐腴婦人,倒是挺稀罕,崔東山站在床畔,後仰倒去,踢了靴子,要那神位最不入流的土地娘娘幫他捶腿,婦人低眉順眼地蹲在這位仙師腳邊,動作輕柔,無比乖巧。

  天寒地凍,四季輪轉,生老病死,氣使然也。

  食氣者壽,這便是練氣士的由來之一,涉及到了真正的大道根本。

  聖人有云,食肉者勇悍,食谷者智巧,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為神。

  前邊三者都好理解,最後那句則說得含蓄不全,既是“道不可說”,又是這裡頭忌諱太大,既有純粹武夫的斷頭路,還有各方聖人們都不希望後世對神道香火追本溯源。

  不過崔東山卻是知道十境武夫的三層境界,氣盛,歸真,神到。如今大驪藩王宋長鏡應該還只是氣盛,更晚躋身止境武夫的李二,竟然已經進入了歸真,這讓崔東山第一次聽到消息後,很是詫異,以至於跑去教訓了整天陪著大隋皇子高煊瞎逛的於祿一頓,鼻青臉腫也不敢還手的於祿,估計到現在還想不明白為何要挨那頓揍,於祿更不懂崔東山所謂的“小心以後手裡邊有廁紙,卻沒茅房給你拉屎”。

  崔東山是替這個手底下的小嘍囉著急啊,一國有武運厚薄深淺之分,一洲豈會沒有?寶瓶洲本就是浩然天下最小的一個洲,結果先是宋長鏡年紀輕輕就躋身止境,緊接著李二跑了趟北俱蘆洲,很快就後來者居上,如今都成了歸真境的十境武夫,更何況還有那個老人的存在,據說如今真是性情大變,在落魄山竹樓當起了閒雲野鶴的林下隱士。

  所以如果不是九境武夫鄭大風在老龍城那邊栽了大跟頭,從一個有望躋身止境的傢伙,淪為廢人一個,估計未來百年,寶瓶洲的純粹武夫,腳下那條斷頭路就不是什麼十境,而是直接跌為九境了。再加上陳平安,以及那四名憑空出現在寶瓶洲的扈從,你於祿和謝謝,作為我崔東山手底下的一對奴婢,就不能長點心,趕緊去蹲個十境武夫的茅坑位置,不然以後想要拉屎都沒個地兒。

  於祿,餘盧,盧氏餘孽,作為盧氏王朝的亡國太子,不是盧氏餘孽是什麼。

  於祿的武道境界一路攀升,關鍵是每步臺階走得還算穩固,除了自身武學天賦極好之外,更多還是因為盧氏皇帝失心瘋,不惜將半國武運轉嫁到了太子於祿身上。

  純粹武夫,可不就是聖人眼中的茅坑石頭,又臭又硬,又上不得檯面?

  崔東山很是憂傷,天底下的笨蛋太多了,根本就不懂他的遠慮嘛,以前是謝謝,於祿這撥小屁孩,如今還有朱斂、盧白象這些個陳平安的身邊人。

  還是小寶瓶好啊。

  就是紅棉襖小姑娘的脾氣差了些。

  崔東山倒在床上,摸了摸額頭,然後心情不佳,一腳將那個縣城這兒山水的土地娘娘踹飛出去。

  婦人砸在牆壁那邊,再末流也還是位得以消受人間香火的神祇,沒有惹出半點動靜,她悄無聲息地趕緊起身,戰戰兢兢道:“奴婢愚笨,還請仙師息怒。”

  之前這位來歷不明的外來仙師,在縣城武廟那邊,先是將她從地底下的簡陋“府邸”拘押而出,然後一揮袖子,就將武聖人的金身從神像拖拽而出,問過了事情緣由,當晚就擺平了原本不死不休的仇怨,文武廟兩位香火聖人在此人幫助下,恢復了純淨金身,更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還是那個出了位仙家弟子的家族,上上下下喜氣洋洋,好像得了多大便宜似的。

  不得不怕。

  一個洞府境的山上年輕練氣士,就差點讓縣城風水變了天,這位她琢磨著最少也該是地仙的外鄉人,招惹不起,生前骨氣極硬的文武廟兩位正統神祇,都心甘情願給他當門神,在客棧外邊站了一宿以報大恩。她不過是個吃些殘羹冷炙的小土地,又是個婦道人家,哪裡敢抖摟什麼風骨。

  崔東山坐在桌旁,上邊擺著一摞趕來途中隨手購買的文人書籍,多是青鸞國名士文豪的著作,崔東山隨手翻開一本,看了幾頁就開始打哈欠。

  他招招手,“來幫我翻書。”

  她趕緊走去,為這位容貌俊美的“少年郎”翻書,這是一門技巧活兒,得仔細留心著仙師的目光視線,翻早了或是翻晚了,肯定要惹得仙師心生不快。

  崔東山又看了幾頁,揮揮手,“以後沒你事了。”

  她不敢流露出絲毫高興神色,正要告辭,突然想起一事,權衡一番,便狠狠心,將之前所見的那件事,一五一十給崔東山說了首尾。

  正是陳平安那趟離開客棧的短暫遊歷,去了武廟,離開後又在僻靜陋巷,見了位符籙美人。

  她畢竟是土地公,身處地下,就相當於隱匿一方風水之中,除非是地仙,中五境修士極難發現她的蹤跡。

  崔東山聽完之後,嘴上說著大功勞一樁,笑著一袖子,差點打得這位土地娘娘魂飛魄散,只是他在最後關頭才收了手,而且幫她重新穩固金身,才只是消耗了七八兩精粹香火的道行,不然縣城這邊就該換上一位新任土地公了,可即便如此,七八兩人間精粹香火,也需要她積攢將近甲子光陰,心神驚悸的同時,何嘗不是在心中滴血,只是她仍然不敢有半點惱火,只是跪地求饒,泫然而泣:“仙師恕罪。”

  崔東山思量片刻,展顏笑道:“你立下這麼大一筆功勞,我該賞你個青鸞國正統敕封的山水神祇,至於你擅自查探我家先生,可是死罪,功勞是功勞,罪過是罪過,功不抵過嘛,賞罰分明。原本你死翹翹了,我便是有心幫你提高神位,也落不到你頭上。至於現在,就在家乖乖等著好喜事臨門吧。”

  至於為何最後關頭放她一馬,崔東山沒說。

  土地娘娘驚喜萬分地返回地下。

  綵衣國那場變故,本就是他,或者說是“他們”當年的眾多佈局棋子之一。

  只不過那個喜好收藏美人野鬼的老色胚修士,算不得什麼重要棋子,崔東山當年沒有花費多少心思在他身上,但是通過無數封如雪花湧入大驪京城的諜子密信當中,崔東山稍稍留心過一檔記錄,字數不多,二十餘字而已,屬於一筆粗略帶過的內容,恐怕通報此事的大驪諜子自己都沒如何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