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二百四十八章 神仙買賣,後會有期(第3頁)

  老人呸了一聲,“不顯擺怎麼行。”

  然後飛快收起那雙竹筷,拉開抽屜,再拿出五枚小暑錢,遞給那位揹負桃木劍的年輕道士,“雖說一般來說,在大鋪子買賣,小暑錢就是一百枚雪花錢,但是誰都清楚,私底下跟人交易,每一枚小暑錢要額外多出四五枚雪花錢的。”

  張山峰笑著點頭,接過五枚小暑錢後,看到陳平安還在那邊傻乎乎跟綠衣小童們擠眉弄眼,賞了陳平安一手肘,笑道:“少跟我裝傻扮痴,拿去吧,利息先還你了,本金還欠著。如果你過意不去,就從本金里扣去五枚小暑錢,剩下的,就真的只能先欠著你,以後再說了。”

  顯然,知道那顆古榆國兵家甲丸的真實價格後,張山峰一直沒覺得可以朋友兩個字,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就可以真的只按照五百枚雪花錢來算。

  陳平安坦然收下五枚小暑錢,收入袖中後,說道:“就這麼兩清了!不然我還你錢,你東西還我?”

  張山峰悶不吭聲。

  徐遠霞笑著拍了拍張山峰的肩膀,“就這樣吧,否則就矯情了啊。”

  張山峰這才嗯了一聲。

  陳平安摟過張山峰肩膀,笑道:“要真覺得過意不去,再把桃木劍賣了唄?”

  張山峰又一手肘撞去,笑罵道:“一邊涼快去!”

  陳平安跳開,“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徐遠霞搖搖頭,跟倆孩子似的。

  青蚨坊的女子有些意外,凝望著那位背劍少年的側臉,難道這位才是真正的土財主?

  張山峰對老人笑道:“貧道已經沒東西要賣了。”

  老人大失所望。

  不過陳平安緊隨其後說道:“我有東西要先生鑑賞。”

  老人立即坐直腰桿,笑著伸出一手:“想必我又有眼福了。”

  陳平安從袖中掏出那隻繪有五嶽真形圖的白碗,放在桌上。

  老人眼神平靜,雙手持碗,緩緩旋轉,放下後,“碗麵所繪,應該是古榆國的五嶽真形圖,青蚨坊願意開價一百五十枚雪花錢,若是大王朝的五嶽真形圖,價格會翻好幾番,只是古榆國的五嶽,本身蘊含靈氣有限,繪製在這隻靈器白碗上,功效也就要大打折扣。”

  說到這裡,老人有些感慨,說了一樁山上商貿的風波,“想當年,因為此碗而暴利的店鋪,當屬在數十年前,就偷偷囤積了大量大驪五嶽碗的包袱齋,他家前些年真是一本萬利,之後無數小店家跟風購買,哪裡想到那大驪皇帝失心瘋,直接改了全部五嶽,哈哈,多少商家為此血本無歸啊,好在咱們坊主眼光獨到,力排眾議,不在高位收購哪怕一隻大驪五嶽碗,這使得青蚨坊才免去一場災難。”

  陳平安耐心聽完老先生的言語後,輕聲問道:“老先生,這隻碗的功效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說到咱們青蚨坊的厲害,我就有些管不住嘴。這就給公子你說正事。”

  老人致歉一聲後,指了指白碗,笑道:“五色社稷土,是每個國家王朝必須要有的,五色土從何而來?除了自身孕育而成的山河寶地,也可人為造就,就是這類碗具了,以取自五座山嶽的土壤放入碗內,一段時間後,根據五嶽碗的材質好壞和品秩高低,就會短則數天長則一旬,出產一小抔五色土,當然了,五色土也能售賣,以公子這隻五嶽碗的品相,若是擁有足夠的古榆國五嶽土壤,一年出產,大致能賣出……這個數!”

  老人攤開一隻手掌。

  年輕婦人又開始掩嘴偷笑。

  陳平安試探性問道:“五十枚雪花錢?”

  老人忍俊不禁道:“五枚。”

  然後老人又解釋道:“許多這類能夠持續生財的靈器,山上都以一甲子光陰來算價格,一年五枚,甲子之後,就是三百枚雪花錢。哈哈,公子別急,誤以為是青蚨坊坑人,只願意出半價購買此碗,這是因為五嶽碗又有些特殊,一些個社稷不穩動盪不安的國家,他們的五嶽真形碗,可能一文不值,試想國家都沒了,五嶽又何在?那麼五色土又從哪裡來?如果不是如今古榆國形勢還算穩定,青蚨坊對於收購五嶽碗,興趣一直不大,願意出半價,也當得起‘公道’二字了。”

  陳平安想了想,“這隻碗能不能不賣?”

  老人笑道:“當然可以。說句大實話,如果今天我替青蚨坊買下此碗,到時候古榆國一夜之間山河變換,我可是要擔風險扣薪水的。”

  陳平安笑呵呵收起白碗。

  雖然不是一年收益五十枚,但是一想到一年五枚,那就是足足五千兩銀子,知道龍泉小鎮最早一棟桃葉巷的宅子,多少錢嗎?都不用一千兩銀子!當然如今驪珠洞天破碎下墜,接壤於大驪王朝版圖,小鎮宅子價格已經翻天覆地,可是龍泉郡城那邊的宅子,五千兩還是能買好幾棟的。

  當務之急,是趕緊寫信給魏檗和崔姓老人,要他們試著幫忙收取古榆國的五嶽土壤……然後自己從倒懸山返回的時候,也要親自跑一趟古榆國五座山嶽,能多拿幾斤就拿幾斤,希望到時候方寸物飛劍十五還有足夠的空地放置。

  徐遠霞突然輕聲道:“這隻碗,可以賣。”

  老人雖然因為一雙青神山竹筷,失了方寸,可是平時做生意,其實精明得很,“這位兄弟,是覺得大驪鐵騎一定會南下吧?所以古榆國未必能夠保住江山?我倒是覺得不然,有觀湖書院坐鎮寶瓶洲中部,相信大驪宋氏還不至於長驅南下,哪怕真有那麼一天,中間橫亙著那麼多王朝屬國,一個個打過去,大驪馬不停蹄一路南下,又需要耗費多少年?”

  既然老人說破了,徐遠霞也就不再藏掖,笑道:“即便有觀湖書院阻攔,我還是覺得大驪南下,不需要太久。”

  老人笑而不語,不願在此事上跟人爭執不休,青蚨坊只是做買賣的,和氣生財。

  徐遠霞對陳平安笑道:“落袋為安啊!”

  陳平安望向大髯漢子,後者眼神堅定,陳平安點點頭,毫不猶豫地拿出白碗,放在桌上,“老先生,還買不?”

  老人爽朗笑道:“童叟無欺,照買無誤!這樁買賣若是青蚨坊虧了,就當是我眼光太差,扣我錢就扣錢!”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陳平安一百五十枚小雪錢到手,如徐遠霞所說,落袋為安。

  陳平安之後乾脆一起掏出那截烏木和有豔鬼依附的符籙,老人又先後鑑定,對烏木讚不絕口,承諾願意出價三百枚小雪錢,說農家和醫家練氣士,都會對此物感興趣。只是對那張材質還算不俗的符籙,只願意出價五十枚。

  陳平安想了想,只賣了那截烏木,收回了符籙。

  陳平安和張山峰都已經無物可賣,那就到了花錢如流水的時候了。

  老人親自笑吟吟送客到門口,不忘對徐遠霞道:“以後有機會再來,咱倆再看看古榆國的形勢如何,誰輸了誰請喝酒,如何?”

  徐遠霞笑道:“行啊。其實不管輸贏,能跟洪老先生喝頓酒,都不算虧。”

  老人哈哈大笑,“就衝這句話,下次老哥先請你喝酒!”

  徐遠霞抱拳告辭。

  聽說張山峰要買一把能夠斬妖除魔的道家符籙法劍,年輕女子就帶著三人直接去了四樓,選了一間懸掛“寒光”木牌的大屋子,門口有青蚨坊專人守護,女子與那人打過招呼後,輕輕推門之後,一排排劍架比鄰,屋內劍氣森森,各色劍器,琳琅滿目。

  張山峰剛跨過門口,莫名其妙就說不看了。

  讓年輕婦人心中一陣失落。

  陳平安卻說道:“別搭理他,我們看劍。”

  張山峰死活不願意進屋子,大髯漢子便拖拽著他進去。

  年輕婦人依次介紹了十數柄價格高低不一的法劍,最後張山峰雖然垂頭喪氣,可是眼光忍不住多瞥了一眼其中一把青銅古劍,劍鞘早已遺失,篆刻有模糊不清的“真武”二字,由於劍身傷痕極多,哪怕鑄劍材質極好,青蚨坊也只開價四百枚雪花錢,陳平安二話不說便掏錢買下了,掏錢的時候,陳平安有些猶豫,年輕婦人微微一笑,善解人意地主動離開屋子,等到她回到“寒光”屋內,陳平安已經將四百枚雪花錢堆放在一處劍架上,她清點確認之後,將古劍“真武”裝入一把早已準備好的劍鞘,遞給陳平安。

  一起走出寒光劍舍,年輕婦人帶著三人沒有從青蚨坊正門走出,而是領著他們從一座二樓空中廊橋,去往後院高樓,然後從那邊走出,再由一座後院側門離開青蚨坊,年輕婦人在跟三人說了那處渡口的行走路線和一些規矩、價格後,就與三人揮手作別,轉身之時,青蚨坊護院武夫已經關上側門,她背對房門,偷偷摸摸地重重握拳,滿臉喜悅,只是很快就恢復平靜臉色,快步走回青蚨坊主樓那邊,已是滿臉愁容,長吁短嘆,跟同伴們埋怨三位客人的寒酸。

  青蚨坊距離渡口只有不到兩里路,有一艘剛好去往雲松國的渡船,雖然距離青鸞國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是比起徐遠霞的徒步行走,自然要快上無數,而且在雲松國下船,可以馬上登上去往青鸞國的渡船,因此徐遠霞會乘坐此船離開梳水國,而陳平安所需渡船,屬於一條存在千年的老航線,很有淵源來歷,雖然不會直達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但是一樣會大大縮短數十萬裡漫長路程。

  在臨近渡口的時候,手持“真武”法劍的陳平安,和年輕道士幾乎同時停下腳步。

  年輕道士低下頭,不敢說話。

  徐遠霞嘆了口氣,跟陳平安笑著說道:“當初胭脂郡崇妙道人,無意間提了一嘴,在寶瓶洲東南部,就是我要去的青鸞國附近,半年後會召開一場聲勢浩大的水陸道場,屆時會有無數道教神仙匯聚,更會有幾位大名鼎鼎的寶瓶洲道家仙師,在那邊公開開壇說法。張山峰當然想要去看一看,可是不知道如何跟你開口,總覺得如果臨時改變行程,太不仗義,對不住你,現在好了,你又買下這把法劍,這傢伙就覺得更沒臉跟你告別了,畢竟一開始說好了,要陪你一路走到老龍城,我估摸著這傢伙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也好,陳平安,你就用這把真武在地上挖個坑,把他埋了吧,一了百了。”

  陳平安跳起來一巴掌拍在張山峰腦袋上,“瞧你這傻樣兒,娘們似的!咱們誰跟誰?你似不似個撒子呦!劍,拿走,錢,欠著,人,滾蛋!”

  年輕道士不抬頭,肩膀微顫。

  陳平安不再說話,把真武劍拋給徐遠霞後,自己獨自快步離開。

  在眼眶通紅的年輕道士抬起頭,那位來自大驪龍泉的背劍少年已經走遠,似乎察覺到張山峰的視線,草鞋少年高高舉起一條胳膊,握緊拳頭,使勁揮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