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雙魚 作品

第九百九十一章 遙遠思念(第2頁)

    男孩被關在鐵籠裡,這種鐵籠叫作“蹲籠”,是院長最近發明出來的。

    這種籠子非常狹小,關進去根本站不直,也不能坐下去,受罰者必須讓膝蓋一直處於彎曲狀態,保持半蹲姿勢,要不了幾分鐘就會雙腿發酸打擺。

    別以為鬆懈癱下去就行,那樣只會面臨更痛苦的折磨,因為監管會提前用海綿包裹提吊裝置,卡住受罰者的頭頸。

    如果不用力保持蹲姿,全身壓力會聚集在頭頸,無法呼吸,受罰者就只能拼命用力,在脫力和窒息間來回反覆。

    大部分孩子被關進蹲籠半小時就會哭得涕泗橫流,而監管規定蹲籠最短的懲罰時間是12小時。

    男孩為什麼要受這種懲罰?因為他犯了孤兒院裡最大的忌諱——逃跑。

    自己跑也就罷了,他還試圖幫助同伴一起逃走。

    院長要求監管做出的懲罰也很簡單,把男孩關進蹲籠,然後當著他的面,毒打他想要保護的同伴。

    此時,刑房地板上倒著一個女孩,他就是男孩想要保護的同伴。

    女孩軀體上密密麻麻滿是鞭痕,抽得極重,皮肉全部翻了出來,鮮血汩汩地流著,慘不忍睹。

    更加令人震驚的是,女孩的脖子上有一道明顯的鞭痕,鞭子直接抽裂了頸部大動脈,她倒在血泊中已經沒有了動靜...

    蹲籠裡的男孩呆呆看著女孩的屍體,空洞的眼中盈滿淚水,不斷落下,似乎連蹲籠帶來的窒息都感覺不到了。

    一名監管踢了踢血泊中的女孩,皺眉說:“頭兒,沒氣了。”

    “媽的...這下要被扣錢了。”領頭首先想到的並非一條生命在鞭下流逝,而是自己本月將要縮水的工資條。

    懲罰死人沒關係,院長會罩著你,但把人家的貨物搞砸,錢還是要賠的,而且挺貴。

    領頭越想越氣,鞭子發洩般抽在女孩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該死的小雜種!”

    女孩是幸運的,因為她已經感覺不到疼了,永遠也感覺不到了

    “髒嗎?”幽幽的聲音毫無徵兆從暗處傳來,這聲音很好聽,卻很冷,如同冷冬凜冽的風,寒徹入骨。

    監管們臉色一變,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刑房內不知何時多了一道修長的身影,她有著櫻紅色的及腰長髮,雙眸不帶一絲感情。

    那是一種對生命的淡漠,一種經歷無數次生死後才會有的淡漠。

    啟明星孤兒院是嚴格封閉的,監管可以認得這裡的每一個人,他們很確定這不是自己人。

    幾名監管衝過去堵住了刑房唯一的出入口,領頭冷聲質問眼前的不速之客:“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領頭突然感覺眼前一閃,再回過神時,狩櫻絕美的小臉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冷漠的眼眸在昏暗燈光下折射出寒芒。

    “不覺得手髒嗎?”

    這種瞬間逼近的速度已經完全超出認知,但領頭不愧是監管裡最厲害的,短暫失神之餘猛地進入戰鬥狀態,或者說根本沒有時間細想,一鞭子向狩櫻抽去。

    鞭子在近距離戰鬥沒什麼威力,但領頭並不是想抽退狩櫻,只見鞭子甩向她的脖頸,在上面飛速纏繞。

    緊接著,領頭猛地收手,鞭子直接勒緊狩櫻的喉嚨,控制住了這處人體要害部位。

    然而,狩櫻的臉色和眼神沒有絲毫變化,任由脖子上纏繞的鞭子不斷收緊,連聲音都沒有變形:“不,你們不會覺得骯髒。因為你們從裡到外,連骨子裡流淌的血,都是髒的。”

    領頭還沒來得及進一步控制狩櫻,突然感覺手中握著的鞭子一緊,整個人順著鞭子被扯了過去。

    “嘭!”狩櫻的右腿化作殘影,膝蓋如同重炮般轟在領頭腹部,巨大的力量直接撞碎了內部器髒,脊柱寸寸斷裂。

    領頭倒在地上時,眼球幾乎已經脫出眼眶,他的嘴巴大張著,鮮血汩汩噴出,在不斷的抽顫中沒了動靜。

    這些監管雖然手段冷酷,甚至像領頭那樣親手殺過孩子,但他們畢竟不是職業殺手,當死亡突然降臨在面前,恐懼瞬間撕裂了他們的內心。

    死亡的壓迫感讓監管們幾近窒息,他們瘋了似的往出口逃去,狩櫻的身影卻如鬼魅般來到前方。

    狩櫻走到門邊緩緩扣上門閂,她轉頭看向監管們,眸中散發著幽幽的冷光。

    屠戮很快就結束了,整個啟明星孤兒院從上到下,從最高位的院長到最底下的清潔工,從實際的控制者到沉默的幫兇,全部都死在了這個黑暗的夜晚,活下來的只有無辜的孩子們。

    孤兒院大門打開後,這些孩子逃向了外面廣袤的世界,迎接他們的將是未知卻又嶄新的人生。

    這麼多人裡,只有刑房裡那個目睹同伴之死的男孩沒有離開,失魂落魄地坐在門口。

    狩櫻抱著女孩的屍體走出來時,男孩淚眼婆娑,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她:“姐姐...是我害死了她嗎?”

    狩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抬頭遙望著死寂無光的黑夜,幽幽低語著,像是在對男孩叮囑,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活下去,要堅強。”

    ...

    ...

    ...

    活下去,不是堅強就可以的。

    青年看向窗外,天空充滿陰霾,灰暗的色調沖淡著這個城市的所有色彩,雲間滴落的細雨讓遠處的景物迷糊不清。

    這是一件病房,很冷清,即使暖氣正在運轉,即使電視里正散播著歡聲笑語的小品,這裡依舊冰涼刺骨,就像青年的內心。

    青年沒有頭髮,儀容枯槁,臉上滿是病態的慘白,嘴唇因缺水而起皮,毫無血色,每一個面貌細節都說明了這是飽受化療折磨的患者。

    病房的門打開了,一對中年夫婦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們的年紀不算很大,卻滿是飽經風霜的老態。

    中年婦女走到青年身邊,遞上手中的塑料袋,柔聲說:“兒啊,餓了吧,來吃早飯。”

    青年接過塑料袋,媽媽做的早飯很簡單,兩個雞蛋和一個飯糰,但就只是這麼一點食物,他吃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化療的後遺症在體內翻滾,讓他止不住反胃。

    看到兒子痛苦的模樣,中年婦女轉過身去,暗暗擦著眼淚。

    中年男人雖然堅挺著沒有表露出什麼神情,眼中也滿是化不開的悲傷。

    就在這時,護士從門外走了進來:“病人家屬,過來一下。”

    “兒子,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中年男人幫青年拉好被子,跟護士離開了病房。

    十幾分鍾後,中年男人回來了。

    青年默默看著他,虛弱地問:“爸,什麼事?”

    中年男人隨口說:“哦沒什麼,就是叮囑了一下飲食。兒子,下午我去買條魚讓你媽清蒸,護士說了,你要多補充優質蛋白,有助於術後恢復。”

    青年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爸爸在說謊。

    爸爸剛才被護士叫走,不是什麼飲食叮囑,而是又收到了催繳通知。

    化療費用的錢已經不夠了。

    醫院是個治病救人的地方,但不做慈善,醫生救不了窮人。

    家裡的錢,早就在他身上花完了。

    他知道,無論多麼困難,爸爸媽媽會再想盡辦法籌錢,給他延續殘燭般的生命,因為他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但他的人生末路,真的要這樣度過嗎?

    青年看著爸爸媽媽憔悴的臉龐,腦海中回想著自己的一生。

    曾幾何時,他是十月懷胎的嬰兒,被媽媽艱難地帶到這個世界上,開啟了自己最初的人生。

    和爸爸媽媽閒聊時,他們曾跟他說過很多小時候的趣事。

    以前媽媽睡眠非常安穩,打雷都吵不醒,可自從有了他這麼一個孩子,只要他在搖籃裡哼唧一聲,媽媽就會立刻起床,去看看自己的小寶貝是不是踢掉了被子。

    年輕時的爸爸對電子設備毫無興趣,有了孩子後就專門買了拍照很好看的手機,拍了好多好多關於他的生活照,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他,陪他玩耍。

    媽媽身體比較瘦弱,奶水不多,醫生建議家裡搭配嬰兒奶粉哺育,爸爸工資不高,卻還是買了最貴、最好的奶粉,只要能讓兒子健健康康長大,花多少錢他都不在乎。

    爸爸看奶粉說明書的時候,比看入職手冊時還要認真,說明書上寫著,一勺奶粉要配35毫升水,爸爸就抱著水壺和奶瓶一點一點倒水,34毫升不行,36毫升也不行,必須要剛剛好35毫升,才敢拿給他喝。

    媽媽不止一次吐槽爸爸:“差不多就行了,弄那麼準幹嘛?又不是配藥。”

    爸爸倔強又認真地說:“那不行,說明書上說35毫升就必須35毫升,不然兒子喝了不舒服怎麼辦?”

    媽媽笑著戳了一下他的額頭:“你就拼命寵他吧~”

    滿一歲那年,爸爸帶他去醫院接種疫苗,和大多數小孩一樣,他在打針的時候疼哭了,眼淚汪汪地抱著爸爸不停嗚咽。

    爸爸看到兒子大哭,怎麼哄也哄不好,心疼得鼻頭髮酸,一向有淚不輕彈的男兒眼淚嘩嘩流了出來。

    就這樣,媽媽來醫院接他們時目睹了很搞笑的場景——爸爸抱著他,父子兩人在大庭廣眾下抽抽噎噎,不知有多滑稽。

    年幼時的故事在腦海中不斷變幻,青年自問,這麼好的爸爸媽媽,自己給過他們什麼呢?

    平凡的出生,平凡的成長,從爸爸媽媽身上汲取了長大所需的一切,還沒來得及回報,人生就在病魔爪下瀕臨結束了。

    剛出生時,爸爸媽媽在為他奔波。

    生命的終點,爸爸媽媽還在為他勞累。

    他們家並不富裕,爸爸媽媽都是事業編制,工薪階級,本來生活就過得拮据,唯一的兒子還得了癌症,而且發現得晚,只能抱著僅存的一點希望做化療。

    這個世界有奇蹟嗎?

    也許有,但沒有發生在他身上,化療藥物在他體內奔走,無差別傷害所有細胞,到處轉移的癌細胞卻怎麼殺也殺不完。

    為了給他支付化療費用,爸爸媽媽抵掉了唯一一間老房子,現在只能住狹小出租屋,好不容易攢錢買的小轎車也賣了,騎著自行車連地鐵都不願意坐,只為多省幾個錢。

    除了白天在單位裡的工作,爸爸媽媽還要在外面打零工。

    媽媽在一個平臺做家政,整天整夜給人打掃屋子,做著誰都不願意乾的髒活,她的手原本保養很好,現在卻滿是皸裂和皺紋。

    爸爸在倉庫裡幫人運貨,從下午六點半一直忙到夜裡十一二點,沉重的活物如山一般堆在肩上,壓彎了他本就年邁的腰。

    所有賺來的錢全部化作藥物,賺來多少,就往他的血管裡打進多少。

    昂貴的治療費用就像一隻龐大的水蛭,吸著這個家庭的每一滴血。

    到最後,存款沒了,能賣的東西都賣了,能借錢的親戚也全部借了個遍...

    爸爸媽媽這一生所積累的東西,為了他什麼都沒了。

    他呢?

    除了痛苦,他又給他們帶去過什麼?

    一直到死,他都在榨乾他們的血與淚。

    他經常會想,如果自己沒有出生該多好。

    如果爸爸媽媽生下的不是他這麼一個不幸之子,現在的生活應該會很幸福吧...

    夕陽西下,青年結束了這個療程的最後一次化療,他躺在病床上注視著黃昏的餘輝,鳥兒披著夕陽飛過,羽毛浸滿夢幻般的金色,自由自在地在大千世界翱翔。

    青年看著夢幻般的景物,呢喃道:“爸爸,我想變成一隻小鳥。”

    父親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他將青年的手放進被窩,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盡是掩蓋不住的疲憊,聲音一如既往柔和:“兒子,爸還有事,晚飯你媽會送過來。吃完以後早點休息啊。”

    青年知道,爸爸這是準備動身去倉庫了,他要面對的是那山一般的、怎麼搬都搬不完的重貨。

    爸爸本就不好的腰背會一直被那些東西所折磨,直到兒子死去的那天。

    父親走了,母親還沒有來,空曠的病房裡只剩下青年一人。

    慢慢的,他用枯瘦的胳膊撐起身體,從床上爬起來到了床邊,打開窗戶站了上去。

    他對夕陽籠罩的金色世界張開雙臂,就像鳥兒張開翅膀將要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