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涼雨 作品

169.七月半(三合一)(完) 中元節快樂。....

“地府還是太過寬厚,幾百年來屢次三番偷跑的傢伙,竟然仍沒有被嚴加看管……”

憑虛顯然聽得見方遙體內的惡鬼之魂,也認出了故人。不過他那帶著笑意的回應裡沒有一絲中劍的虛弱,就連聲音都不是從被方遙刺中的那縷幽魂處發出。

方遙蹙眉,羅漾、武笑笑、於天雷、趙青澍、艾維也察覺異樣。

下一秒憑虛魂魄倏然變成一個木雕娃娃,被劍刺穿成兩半,“啪嗒”落到地上。

“雕蟲小技。”方遙聽見劉衍輕嗤一聲。

艾維:“怎麼回事?”

飄散半空的於天雷看著地上替憑虛擋了一劍的木雕娃娃:“替身術吧。”

哪怕聽不見鬼將軍解釋,這樣的金蟬脫殼法也一目瞭然。

羅漾飛快環顧四周,尋找真正的憑虛幽魂,卻只見正忙著收遊魂野鬼的四殿陰差,還有被一連串變故震驚到血壓持續飆高、至今沒能從地上爬起來的卜陣,可憐的“小師弟”感覺在剛剛的幾分鐘裡又老了十來歲,道袍也被遊魂野鬼們扯得亂七八糟。

然後就是法陣。

竄起的火焰幾乎吞沒了來瑩、李自利和卜元強,細微的痛苦□□分不清來自哪個燃燒的魂魄,張道簡和李楚歌那兩處,火舌也已經來到他們腳下,被困法陣的青年天師們無法掙脫,只能屏息凝神默唸符咒不斷,延緩自身屏障被侵入的速度是他們能做的最後抵抗。

旅行者們心急如焚,衝過去想撲滅那些火,可他們根本連法陣都靠近不得,稍微湊過去一點就會被突如其來的烈火撲面。

“沒用。”劉衍透過方遙眼睛看著羅漾他們徒勞的努力,好心提醒,“你們衝不進去,更阻止不了,只有憑虛或者比憑虛道行更高的來,才能中止法陣。”

“你也不行?”方遙問。

“那是法陣,我是鬼,你可別帶著我送死。”鬼將軍報仇心切,但能屈能伸。

“憑虛死了也沒用?”思路開闊的雲星仙女又問。

“那可以。”這回鬼將軍沒一點遲疑,並十分樂意為這想法的實現出全力。

“他怎麼說?”艾維聽不見劉衍回答,只能觀察方遙的反應追問。

方遙:“他不行,憑虛死了有用。”

劉衍:“……”自己只是對法陣愛莫能助,現代人說話一定要這麼簡略麼。

“魂兒都沒了,去哪殺?”趙青澍環顧墳場,再環顧,脖子都要轉筋了也沒找到那老道一根毛,瀕臨暴走,“他媽的到底跑哪兒去了——”

羅漾也一籌莫展,難不成要眼睜睜看著張道簡和李楚歌被燒死?

“四殿……”他想找四殿陰差求救,至少看在李楚歌是前同事的份上,能不能想想法子,可抬頭才喊兩個字,就看見四殿陰差被新一撥遊魂團團圍住,正焦頭爛額,招魂傘都破了個大洞。

羅漾猶豫了,道家法陣與鬼差本就相斥,連劉衍那麼厲害的鬼對法陣都奈何不得,即便四殿陰差想幫忙,能幫的又有多少?

還是要從憑虛身上下手。

關鍵在憑虛。

只能是憑虛!

“屍體——”羅漾忽地想到什麼,急促出聲。

武笑笑、於天雷、趙青澍、艾維嚇一跳:“什麼屍體?”

“憑虛的屍體,”羅漾語速飛快,“他本來要留著自己屍體復活的對不對,所以才會因為屍體被張道簡誤燒了那麼生氣……”

武笑笑第一個反應過來:“說明他想借這個法陣佔張道簡的神仙道成仙,需要自己‘死而復生’才行,就像李楚歌需要死而復生再死一樣,這是必備環節!”

於天雷茫然:“可他屍體已經被燒成灰了,還怎麼復活?”

慢著。

包括提問的於天雷在內,幾乎所有人都在這一刻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誰說復活一定要自己身體……

“奪舍。”方遙極輕的聲音,像墳地雜草尖上墜下的微涼露水。

那些隨著兩條主線合併而灌輸進大腦的新信息裡,鬼將軍在十八層地獄說過的話言猶在耳。

那時方遙問劉衍,憑虛道人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麼,劉衍答——

【成仙。】

【成仙?怎麼成?】

【就是不知道怎麼成,所以只能用‘奪舍’這種法子在世間苟延殘喘。】

在鬼將軍這裡不過是嘲笑譏諷,笑憑虛費勁幾百年心力,卻仍然連仙門的邊都沒摸到。可在那“奪舍”的簡單兩字裡,卻很可能是憑虛宮一代代所謂的“徒弟”,向師父貢獻了綿延壽命的“軀殼”。

憑虛就在這些軀殼的交疊裡,看著葬槐村發生的一切,起初他或許是真的想還冤孽債,可當成仙的機會終於到來,張李兩家幾百年的繁衍爭鬥就變得更像是他打發這幾百年光景的提線木偶劇。

但這一回,羅漾相信憑虛原本沒想奪舍,他不必特地在羽化時留信叮囑張道簡照看好自己的屍體,也不會收卜陣繼承道觀,而應該收一個更年輕至少也是身體更健康、更適合奪舍的徒弟。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終究只能再奪別人的軀殼,以這具尚未熟悉的軀殼踏上成仙之路。

“你告訴他們,奪舍也不是誰都行,”劉衍聽見方遙的話,又忍不住指點,“他想用法陣成仙,被奪舍之人就只能是同樣的修道者,否則憑虛那幾百年修行無法融合到新的身體裡,法陣只會將死而復生的他認定成一個普通人,這樣可佔不了別人的神仙道。”

方遙聽完,難得沒嫌麻煩的轉達:“劉衍說,卜陣。”

劉衍:“……”讓你轉達沒讓你昇華。

羅漾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鎖定最有可能被奪舍的小師弟,目光再次去頓找那個癱在地上的身影:“卜陣——”

這位跑步都喘的胖胖老道固然不是最佳選擇,卻是憑虛目前觸手可及的唯一選擇。

所以他的“調虎離山”才不僅是把卜陣支離道觀,而是更進一步將對方引來墳場,因為從知道自己屍體被徒弟燒掉之後,他就打定主意要奪舍卜陣了。

可武笑笑、艾維、趙青澍順著兩人喊聲望去,哪裡還有老道那圓滾滾的影子。

“羅漾,”飄在半空的於天雷,幽幽迎向不斷竄起的火苗,“你看法陣……”

眾人循著火光看過去。

只見卜陣不知何時已經走進法陣,立於五道昇仙陣正中央,張開雙臂,口中唸唸有詞,張道簡和李楚歌所在處原本僵持的火苗,在這一刻變成轟然烈焰,瞬間將兩個青年吞沒,緊接著法陣五角的烈焰迅速燃燒,向著中央的卜陣——不,向著憑虛匯聚!

聽見動靜的四殿陰差正拿著招魂傘在高處“遣返”最後一撥幽魂,聞聲低頭,沖天火光映亮猩紅鬼眼。

荒野墳地,法陣恍如一朵正在盛開的地獄紅蓮。

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昇仙陣,四殿陰差想,原來仙火和業火也沒什麼區別。

“法陣要成了。”劉衍一聲輕嘆,帶著回天乏術的遺憾。

羅漾聽不見劉衍,卻聽得見那熊熊火焰裡張道簡與李楚歌聲嘶力竭的吟念,或許徒勞,但至死不屈。

拳頭攥得關節咔咔響,不止羅漾,而是每一個想救張三李四卻又無能為力的旅行者。

方遙的冰箭如雨落進法陣,被陣火輕易消融。

“他們兩個……會死嗎?”

不知誰問了這一句。

可能是天雷,是笑笑,或者自己,恍惚間羅漾有些分不清了。

他覺得一定有辦法的,還是那句話,旅途不可能給出死局,然而想辦法也需要時間,如果不能立刻阻止法陣,至少也要爭取到時間!

“驕蟲——”羅漾孤注一擲,朝著遠處某個晦暗不明的石頭輪廓大喊。

山神是絕境困局裡僅剩的一步“活棋”。

“驕蟲!驕蟲——”羅漾一連喊了三聲,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能起作用,可他那喊人的氣勢根本不像喊一個敵友不明的旁觀者,分明是在喊埋伏多時的輔助外援。

仙女隊長要的也是這個效果,這種情況哪還有時間跟山神商量可不可以幫忙,只能拿氣勢壓著對方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另外若是讓法陣裡的憑虛聽見,哪怕只一瞬懷疑山神會幫他們,也許就能對憑虛起到震懾作用。

然而山神那邊沒聲音,法陣的火焰卻在剎那間停滯,五角的火光仍淹沒了魂魄與活人,但不再衝天般地往上竄,法陣中央更是影影綽綽再次露出圓滾身形。

那是附身卜陣的憑虛,從頭到腳都變成“小師弟”模樣,唯獨那雙眼睛沒變,從前是洞悉世事的清亮,此刻因羅漾的大喊而緊緊盯過來,蒙上一層藏不住的震驚。

道人沒想到山神在場,羅漾則沒想到山神的在場會讓道人反應如此劇烈。

或許,憑虛對驕蟲的忌憚比想象得還要深。

思及此,羅漾再接再厲——

“驕蟲,你曾說過,葬槐山上那道人是你很早年認識的朋友,你說他在山裡修行太久,忘了自己名字,也無師承道號,你救了他,順便幫他想了一個道家法名……”

“你說他在這世間孑然一身,在這山上修行也沒師父帶路,那就叫‘憑虛’吧,無所依仗,只靠自己……”

“可當我們說張道簡和李楚歌的師父也叫憑虛,你卻說不認識。我後來一直覺得奇怪,明明是同一個人,你為什麼要說謊?”

“現在我想明白了,”羅漾定定望向那晦暗深處,“你沒騙我,你認識的是幾百年前潛心修行的憑虛,法陣裡這個為成仙不擇手段的憑虛,的確已經變得讓你不認識了。”

一聲窸窣。

是驕蟲跳下了石頭。

旅行者們看著雙頭山神從黑暗裡走出,在他上方是不斷被吸入陰差傘的幽魂魅影,可雙頭視若無物,甚至那兩雙眼睛也沒看羅漾,一雙黑瞳,一雙妖瞳,都落在法陣中央的憑虛身上。

妖瞳開口:“收手吧。”

憑虛沉默,不是對待張三李四那種虛偽的和善慈祥,亦沒有對待旅行者的敵意與輕蔑,他只是無聲看著法陣外的山神。

火焰將妖瞳映得流光溢彩:“五道昇仙,不是隻要湊齊五道、而你道行高於其中神仙道者就成,還需要你至純至澈,有德無孽。這幾百年,你幫張李兩家做法陣,間接造了那麼多殺孽,升不了仙的,就算法陣成了,你頂多變成精怪。”

“像你一樣。”憑虛終於接話。

妖瞳:“對,像我一樣。說好聽點叫山神,其實誰看都知道是怪物,只能在荒山野嶺裡……”

“那又有什麼不好?”憑虛打斷他,聲音明明是卜陣的滄桑,透著的那股勁兒卻好似回到了幾百年前,葬槐山懵懵懂懂修行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