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語忍冬 作品

第89章 第89章(第2頁)

 沈瀾微怔,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說五百兩銀子不過隨波逐流,意思意思罷了?說自己並不想求他庇佑?

 見她絞盡腦汁地思索,裴慎心裡發笑,便只管去牽她的手。

 沈瀾神色當即一冷,甩開手:“裴大人自重。”語罷,諷刺道:“深夜闖入寡婦家門,裴大人好教養。”

 裴慎被她撂冷臉多了,竟也稍稍習慣了些:“我特意在房中等你,避人耳目,便是恐你名聲受損。”

 沈瀾心知他這人久在官場,一句話裡夾著好幾個目的,便淡淡道:“你避人耳目,哪裡是為了我,分明是為了你自己罷?”總督拜訪寡婦,傳出去甚是難聽。

 裴慎微愣,忍不住心頭火起:“你果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我便是光明正大的來,今晚我拜訪你之事,也絕不會傳出去半分!”

 沈瀾沉默,裴慎的確有這能耐。

 “我若不是為了你著想,何至於做此翻牆越戶的小人行徑。”裴慎自嘲一笑:“你這人薄情,枉費我巴巴的湊上來。”

 沈瀾白日裡聽了什麼財貨疏,又見緹騎四處捉人,還得奔波盤賬、清點資產庫存,本就心緒不寧。這會兒被他幾句話弄得越發煩躁。

 她冷下臉駁斥道:“你不必來我這裡賣弄可憐。你素來周全,必定令姚廣邵默了名單。眼見我捐了五百兩,在名單中間,以你的聰明,必能想到我不過隨大流罷了,並無意求你。”

 裴慎這會兒哪裡還顧得上她的駁斥。只覺她這番冷言冷語,聽在耳畔倒有了些別的意味。

 左一個“你素來周全”,右一句“以你的聰明”,裴慎聽了,嘴角難免微翹。暗道自己在她心中,也是有幾分可取之處的。

 他心裡得意又快活,全然顧不上她的冷臉,只柔聲解釋:“我以為你送信是要我幫忙,一收到姚廣邵的紙條便即刻趕來,哪裡想得了那麼多。”

 他這話溫雅,再沒有往日裡那般盛氣凌人,還透著些隱晦的情意,倒叫沈瀾心中微澀。

 可她太瞭解裴慎了,心知對方是個什麼性子。這個人天生冷靜、周密、又哪裡會想不到呢,多半是在哄她心軟罷了。

 沈瀾狐疑地望著他,不肯相信。

 裴慎湊近了她,將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是在她耳畔:“是我不好,關心則亂。”

 關心則亂。

 這四個字,倒叫沈瀾心亂了一瞬。

 她閉了閉眼,復嘆息一聲,平靜道:“我不曾要你幫忙,你只管回去罷。”

 這話雖是拒絕,可語氣不復平日裡剛硬。裴慎心中狂喜,卻又怕自己再有動作,反倒毀了今日成果,便只管小意道:“也好,你既無事,我這便回去。”

 說罷,握著她一雙柔荑,細細叮囑:“你若有事,只管遣人來尋我。千難萬險的,我都替你去做。”

 這般肉麻的話,裴慎往日裡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的,可這會兒夜色幽靜,四下無人,他只覺有了希望,心裡正熱,想也不想便出了口。

 甫一出口,裴慎只覺耳根發熱,偷覷了她兩眼,見沈瀾似乎並沒看見,一時覺得保住了顏面,一時又可惜起來,竟浪費了博她憐惜的好時機。

 沈瀾哪裡知道他心思這般複雜,聞言也是心中一軟,搖搖頭道:“你不必替我做

什麼,但凡我有個萬一,你替我照顧好潮生便是。”

 裴慎最聽不得她咒自己,心中生惱,斥道:“你渾說什麼!我怎會讓你出事!”

 沈瀾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怔,復又一笑了之。她前頭四年多的風霜雨雪,都是裴慎帶來的。

 偏偏這人又救過她一命。

 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見她輕笑著,神色也淡淡的,裴慎也不知怎的,心裡發慌,下意識使了勁兒去握她的一雙玉手。

 沈瀾吃痛,瞪了他一眼,又掙脫雙手:“你且回去罷。”

 她人生得俏,眉眼含情,自覺含怒瞪了人一眼,實則在裴慎看來,那眼神似瞪還嗔。裴慎本就心裡熱乎,被她嗔一眼,這會兒只覺骨頭都酥了半兩,止不住心猿意馬起來。

 見他不動,沈瀾蹙眉催促道:“你速速離去。”

 氣氛正好呢,難得她願意和自己平心靜氣地好生說上幾句,裴慎哪裡捨得離開。

 可他今夜得了沈瀾幾分好臉色,這會兒格外珍惜,也不敢再多言,生怕又惹她生氣。便低低嘆息一聲:“我走了。”說罷,轉身離去。

 沈瀾望著他一步一步往門外走去,月色鋪陳,滿地霜白,襯得他肩寬背闊,好不英挺。

 “等等。”沈瀾出聲道。

 裴慎心頭一喜,只以為她有意挽留自己。心裡癢的厲害,轉身時卻已擺上一臉正經:“怎麼了?”

 沈瀾定定看他兩眼,忽而出聲道:“你可曾聽聞《財貨疏》?”

 這幾日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個,沈瀾聽見了,也不甚奇怪。裴慎便溫聲道:“自然知道。這東西先在南京起來,短短七八日的功夫,傳遍兩京十三省。”

 沈瀾正色道:“你可知此疏乃何人所作?”

 裴慎搖搖頭。

 連他也不知道,沈瀾蹙眉道:“這東西既首發南京,倒像是為了能在朝中扳倒礦監稅使所作。偏偏又直指昏君無道,似是在直刺君過。可我總覺得,解釋成為了……做鋪墊也可以。”

 她只將造反兩個字含糊過去,裴慎離得近,聽見了,卻覺一驚。

 沒料到沈瀾竟會有這般敏銳度。況且尋常人可不會膽大包天到張口閉口造反謀逆,甚至想都想不到這一條。他心中生疑,沈瀾真的是瘦馬出身嗎?

 他起了疑心,卻又面不改色道:“今年年末便是京察。朝中黨爭不休,偽造揭帖、書信、傳單、私書,本就是常用手段。各黨藉此機會相互傾軋,相互構陷,又有何好驚詫的?”

 沈瀾瞥他一眼,想起裴慎高居廟堂,他所得到的信息準確度更高,或許黨爭的可能性更大些。

 “或許罷。霧裡看花,隱隱綽綽,不知何人佈置,更不知意欲何為。”說罷,沈瀾嘆息道:“我不過是覺得這天下越發亂了。”

 裴慎笑道:“莫憂心,我總會護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