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語忍冬 作品

第72章 第72章(第2頁)

 此時已是巳時末,約摸是中午時分。沈瀾前後是護衛,左右是丫鬟,被包的嚴嚴實實往浙江亭而去。

 八月十二至八月二十一本就是觀潮日。浙江亭外兩側早已起了綿延三十餘里的棚子,擠擠挨挨全是人,摩肩接踵,沸反盈天。又有富貴人家,又另起了高臺,拿彩嘎錦綢圍著。還有百姓擠在岸邊長堤上,伸長脖子望潮。

 “夫人,且往亭中去。”平山指點道。

 那浙江亭原被杭州知府夫人孫竊娘佔著,一見沈瀾來了,即刻招呼眾僕婢,讓出了半座亭。

 沈瀾正欲與孫竊娘說上幾句,方聽得兩岸本就喧闐的人聲如同沸水入油鍋,轟地一聲。

 “潮來了!潮來了!”

 “快看快看!”

 “別擠我!往後退!往後退!”

 兩岸百姓有的歡呼雀躍,有的震撼失聲,還有的拼命推搡著要後退,生怕被潮水捲走。

 沈瀾站在亭中望去,見原本白茫茫江面上,水勢平滑如鏡,實則暗流洶湧。先有一線白練自遠而近,直逼岸邊。

 緊接著,潮水洶湧起來,一浪疊著一浪,一浪高過一浪,奔騰咆哮,聲如雷霆。恰有狂風捲席,濁浪擊石。

 待潮水逼至岸邊,忽捲起數丈巨浪,萬仞驚濤,其勢吞天沃日,如山嶽壓頂,天河倒懸。

 滔天濁浪,磅礴激壓而下,重重拍在岸上。離得近的百姓紛紛掩面避退,生怕被巨浪捲走。

 沈瀾正驚歎於自然的偉力,忽見白浪中似有數個黑點湧動。待她細細看去,竟見百十來個披髮漢子出沒於驚濤駭浪之間。

 有的手腳各綁著小旗,有的持杆,杆上綴滿彩穗絲絛,還有的手持大彩旗,紛紛逐浪而去,試圖踏上潮頭。

 浙江亭離岸邊有些遠,沈瀾實在看不太清楚這些人當中可有彭家三兄弟。

 她正欲細細辨別一二,卻見周圍眾人忽驚呼出聲,沈瀾遙遙望去,卻見有一精壯漢子手持彩旗勇立潮頭,那彩旗招展,隨風飄,竟半分未溼。

 “好好!爺賞你!”“頭榜出來了!”

 “那個踏滾木的,擋著了!擋著了!”“水傀儡演的好!比旁頭的水撮弄強!賞!賞!”

 一時間,亭中眾人乃至於兩岸百姓俱大聲叫好,又有人吹笛鳴,備下金銀吃食,只說頭榜已出,只待第二名踏浪的。

 沈瀾坐於亭中,目不轉睛盯著江面看。

 她看的專注,此時府中的裴慎也全神貫注忙於公務,卻忽而接到平業來報,只說沈瀾非要去看潮,如今已在浙江亭中觀潮。

 裴慎臉色略沉,分明告訴過她不許去觀潮,如今竟敢光明正大忤逆她,膽子當真是越發大了。

 他冷聲道:“再派兩個護衛去。”

 平業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見平業走了,陳松墨繼續低聲道:“爺,錦衣衛那頭來報,黃河決堤,山西千頃良田傾覆,陸續續恐有數十萬流民湧入各地。偏偏水災完了,陝西又逢旱災,饑民王迎祥殺了澄縣縣令,扯著數萬流民起義了。”

 裴慎沉著臉,坐在圈椅上聽著。朝廷必定會遣了大軍鎮壓王迎祥,不足為慮。只是饑民賑濟一事,便是撥了銀錢,最後也到不了饑民手裡。

 裴慎只坐在圈椅上,冷聲聽著。越聽越是煩躁,竟隱隱有幾分心緒不寧。

 意識到自己在煩躁,裴慎一時驚愕,他年少成名,曾被首輔評為“臨大事有靜氣”,已有多年不曾有此等心浮氣躁之態了。

 思及此處,裴慎揉揉眉心,許是公事繁忙,成日裡不得歇息的緣故罷。定了定心,他耳邊聽著陳松墨言語,看著翹頭案上數封往來書信奏報,提筆回覆。

 待裴慎處理完緊急公事,已是半下午。望著窗外斜陽,不知怎的,竟還有幾分心緒難寧。良久,擱下筆,起身吩咐道:“去浙江亭。”

 此時的

沈瀾只焦急等著日頭漸漸偏西,暮色四合,遊人散去。岸上攢動的人頭也漸漸稀疏。

 沈瀾笑道:“竊娘若要離去儘管去罷,我難得出來一趟,在亭中多看一會兒。”

 誰知孫竊娘今日約莫是看潮太興奮,竟沒聽出她話中逐客之意。只覺裴夫人不好走,她怎麼能走?便眨眨眼,吃吃笑道:“哪裡就有急事了,我也久困深閨,難得出來作耍,自然要玩個夠興。”

 見孫竊娘不走,沈瀾倒也無所謂,只笑道:"我可不在這亭中枯坐了,遠遠看潮又有什麼意思,且往岸邊去。”

 孫竊娘一時驚訝,勸道:“裴夫人勿怪,只是這潮水甚急,年年岸邊都有數百人因看潮喪命。”

 沈瀾笑道: "我不過一時好奇去看看罷了,見大浪捲過來了,自然會跑。"說罷,只起身邁步,出了亭中,往河岸長堤而去。

 平山本守在亭外盯著她,一見她動,即刻帶著兩個護衛跟上去,卻發現沈瀾竟直直往岸邊去。

 “夫人!”平山急道:“岸邊太險,去不得。”

 沈瀾嗤笑:"你們一個一個都拿我當傻子不成?看見大浪來了,我誰道不會跑吧?"

 見她非要去岸邊長堤,平山攔也攔不住,沒辦法,只能連同護衛丫鬟一起,緊緊隨著她的腳步往岸邊去。

 誰知到了岸邊,正要踏上長堤,沈瀾卻道:"你們且在此留下。"

 平山一愣,紫玉已急忙勸道:“夫人怎能一個人去堤上!”

 沈瀾笑了笑:“這長堤延至江面上,上頭無人。且江上無船,我又不會鳧水,堪稱插翅難飛,不必擔心我逃了去。”語罷,解釋道:“我不過是想一個人去看看潮罷了。”

 她說完,便踏上長堤。平山急急欲追,卻見沈瀾回身呵斥道:“爾等只拿裴慎當主子,不拿我當主子不成?”

 平山和紫玉,連同其餘幾個人哪裡受得了這話,紛紛拱手作揖,只能留在岸上看著她,一步步踏上長堤。

 此時正是黃昏與夜晚相交之時,星月朦朧,夜色漸暗,人潮已散,唯茫茫江面依舊濁浪滔天。

 沈瀾孤身一人,站在堤上看潮。

 天色尚未夜徹,一輪寒鏡,三兩星子,隱隱綽綽,毀於長空。茫茫江面上潮聲陣陣,蟾光杳杳。

 裴慎到亭中之時,一眼便望見河岸延伸出的長堤盡頭上,立著沈瀾。

 雲鬢霧鬟,衣袂飄飄,好似要乘風而去。

 裴慎一時心慌,復又沉下臉來,匆匆出了亭中,直奔長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