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親 作品

第一場 和睦餐廳

    傍晚的天空佈滿陰雲,天氣略顯寒涼,路燈依稀點亮,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感覺不到太多的喧囂,心裡空洞得沒有滋味,一時間彷彿又感慨萬千。踢著幾顆頑劣的石子在腳前回旋打轉,兩條腿已經麻木了,又累又渴的笛子,不知道自己漫無目的走了多久,不斷回想起今天的事情,依然感到頭昏腦脹,甚至能夠無休止地令他的思緒墜入無底深淵。

    十幾年的學業被一張沉重的試卷就此終結,所有的付出都顯得那樣微不足道,到頭來竟一無所獲:就在今天,大學畢業前的最後一次考試,不僅所有成績被記為零分,而且還被學校立即開除。笛子懊悔極了,他發誓他不是真心想要作弊,他保證以前絕對沒做過那種事……算了,現在講這些又有什麼用,只能怪自己太蠢,作弊被捉住的人是不該再為自己辯解的,揹負著醜陋的名聲,別再說什麼不甘心的話,接受現實吧,真是倒黴透了,一切都結束了……

    笛子苦著臉,弓著腰,肩上挎著個揹包,在冷風中落魄行走,本來決意在天黑前找個工作,也好安頓下來,可現在太陽都落山了還沒著落,似乎他根本沒那個心思。只是現在連個棲身之地也沒有了,他略感煩惱,眼前昏暗的燈光透出五顏六色的星辰,像點綴在天幕,在遠方閃爍相連,勾畫出一片紛繁華麗的公園景觀,那是粘粘主題公園的豪華賓館。

    笛子流著口水,摸摸口袋,嘆了嘆氣:去公園找份工作吧,實在是個好主意,據說應聘是不需要文憑的,而且食宿免費,薪水是外面的很多倍,真好。只不過,聽說好像只招聘女孩子,唉……真是太可氣了。

    東京粘粘主題公園,這座橫跨都市的美女城堡,粘粘旗下號稱世界第二的私家花園,將史上最絢爛的景緻收入囊中,並沿著海岸線持續擴張,開園不久便引起了全城大震動,就連那些老教授們也都忍不住抗課抵制了,但卻無論如何也阻擋不住年輕人對她的熱情崇拜。她,實在是太美了。

    “歡迎關注世界新聞:紐約區公園前代理人心惠與其緋聞男友依然下落不明。紐約公園修復工程還在繼續,遊客已經能夠預訂到門票及購買相應的消費卡,而應聘者則需要經過嚴格的安全審查才能有機會遞交一份申請書,這甚至比東京公園的應聘程序還要苛刻……以下請繼續關注粘粘:阿爾法守護者全軍覆沒,世界各地沉痛悼念。”

    站在跳躍著影像的大屏幕旁,笛子深深嘆了口氣,夜幕下的公園閃著神秘的燈火,在靠近公園邊界的地方,街道四方已然顯得蕭瑟,穿過馬路,對面暗淡的街景之中顯現出幾家門店的招牌,笛子靠近了過去,想著買點什麼解渴的東西,疲憊的身體稍稍直起,一塊閃著霓虹燈的超大牌匾格外引人注目,上面寫著:和睦餐廳。

    心情不爽,吃不下,但是口渴難忍,進去坐一會兒吧,笛子這樣想著,走到門前,卻看到餐廳的兩扇大門緊閉,外面靜悄悄的,裡面也不透光,就連窗戶也捂得嚴嚴實實的,恐怕是沒有營業。笛子的心裡有些莫名焦躁,那黑漆漆的門顯得異常高大厚重,站在門外不免感到壓抑,不知為何口渴的感覺突然加重了,他左顧右盼,隱約聽見這餐廳裡面似乎有動靜,笛子靠近大門仔細聽了聽,好像真的有人,是吃飯的聲音,他伸手朝前一碰,果然,門是開著的。笛子嘟著澀苦的嘴唇,乾脆推門而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麼。

    嚯,一片白熾的燈光亮得刺眼,笛子跨進餐廳,一陣濃郁的飯菜氣味隨之噴湧而來,他連忙捂住鼻子,接連咳嗽了幾聲,眼睛似乎也有點辣得睜不開了,只看到前面有個身體肥胖、表情威猛的大娘正對著他擺頭瞪眼,笛子打了個寒顫,側身回頭:大娘的眼神似乎是要他把門關上。笛子輕輕踹了一腳,關了門,不悅地轉過身來,這時才留意到了迴響在耳邊“叮叮噹噹”吃飯的聲音,驚望去:好幾十人坐得整整齊齊,他們穿著同樣的衣服,都在埋頭苦吃,所有桌子都擺得滿滿當當,這麼壯觀的場面他還是第一次見。

    笛子嚥了咽口水,儘管這裡的空氣令他感到噁心,兩隻腳卻還向前走著,對他瞪眼的大娘穩坐在一邊,那表情活像是一個監工,另一面則是氣勢洶湧的用餐大軍,笛子從他們之間穿過,心想著為什麼沒有“歡迎光臨”的問候語,另外老大娘來做服務員可真是太糟糕了。這時笛子眼前忽然一亮,坐在第二排的一個少女引起了他的注意,笛子緩慢從她身邊走過,雖然她低著頭垂著短髮,可面容依然清秀可見,尤其是那細嚼慢嚥的樣子,令人心生好感,笛子能夠這樣輕易注意到她,不僅因為她坐姿端莊、吃相得體,更由於她的穿戴跟別人的不一樣,一身潔白的衣裙非常顯眼,笛子經過的一瞬間在少女的襟前瞅見了一塊白色橢圓形的卡片,那裡赫然寫著她的名字:百合。

    懷著不可思議的奇妙感,笛子順著白衣女孩所在的一列餐桌向後走,周圍都坐滿了人,沒有誰抬頭張望,他們都在認真地擺動餐具或者咀嚼食物,笛子看到了一個滿嘴油膩的肥壯男子,同樣是與眾不同,他穿了一身西裝,但早已穢跡不堪,盤中的肉和米飯像填塞物一般被他不斷地送入口中,他實在是太能吃了,笛子迅速經過,順便瞥了一眼,想不到這傢伙身上也掛著姓名卡,他叫做酒精。

    事實上餐廳裡每個人都有姓名卡牌,除了守門的大娘和自己——笛子粗略望了望整間餐廳,心裡有些納悶,最終在餐廳最後一排角落裡的空位坐了下來,這個位置是與酒精相鄰的一列,僅隔一排,而和其同列的白衣女孩百合與他相隔四排,笛子依然能夠清晰地注視到她的一舉一動。每張餐桌只單獨坐一個人,這些餐桌縱橫排列得很規整,整間餐廳的佈局也很嚴謹,沒有過多的裝飾,大門是在側角,而面向顧客、靠牆坐在對面正中位置的是那個大娘,她坐在一張桌子的後面,現在目無表情地注視全局,笛子似乎明白了,她大概就是這家餐廳的老闆娘吧。

    笛子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餐桌,上面只擺放著一個玻璃容器,裡面盛滿了水,似乎是開水,碰了一下,沒有溫度,他想喝一點,但是水很渾濁,簡直無法下口。他看到別人都有水喝,而且不只一種,似乎是不同種類的飲料,這讓他越發感到口渴,在這間特別的餐廳裡,他甚至愚鈍得快要忘記自己應當有點餐的權利了。笛子隨即招手示意,然而老闆娘並沒有理會他,正當他坐立不安的時候,發現前面終於有人來了。

    一個熟成美豔的姑娘正向他走來,笛子快要驚呆了,那身粉紅妝扮和酷辣身材簡直讓他窒息,她沿著前排餐桌的通道飛快走到了笛子的面前,手裡託著餐盤,落足之時,捲髮輕盈起舞,面容嬌媚動人,一雙不曾眨動的大眼睛美得有點不真實。笛子的目光略向下沉,心跳不已,這女子的身上也有一張醒目的名片,是個和她一樣令人心動的名字——“純娘”。

    “歡迎光臨和睦餐廳。”

    女人的聲音分外好聽,但很低沉,她把餐盤裡的東西放在桌子上,於是輕快地將這位新來的客人打量了一遍。笛子欣然致謝,女人帶給他的是一隻玻璃瓶,和先前放在餐桌上的瓶子形狀、大小一模一樣,只是裡面裝著的是顏色發黑的飲品,透著惑引感官的顏澤,那麼,應該是可樂吧!笛子頓然欣喜,抓起瓶子拿到嘴邊,只覺得一股濃烈的酸氣直衝鼻孔,不得不又放下瓶子,於是聽到了純娘細聲細氣的笑。

    “那是醋。”

    純娘神情略顯嚴肅,彷彿是在接待一個不懂規矩的新人。笛子嗅了嗅,果然是醋,他朝旁側張望,其他人的餐桌上也有類似的瓶子,除了白開水和醋,還有其它顏色不一的液體,很少有盛滿的瓶子,大多都是半瓶的了,不過總該是有能解渴的東西吧,他們至少該給他一杯清澈的水喝。笛子抬起頭來,純娘依舊守在他身邊,迷人,卻不可愛。

    “小姐,請先來一杯可樂吧,謝謝。”

    “可樂?還早呢,你先把這些喝完。”

    純娘輕輕瞪了他一眼,飄起一陣香水味,離開了餐桌的陣列,最後從老闆娘左側的小門裡進去了,那裡似乎是餐廳的工作間。而以此相對,位於老闆娘右側的則是先前餐廳的入口,整個房間看似寬敞實則狹小擁擠。笛子愣了半天,而後盯著桌上的醋和渾水,品味這一點點的困惑和無奈,他承認自己已經被純孃的美貌所打動,今日總算不是倒黴透頂的一天,他甚至感覺到了一絲的幸運,差一點就連煩惱都可以拋到腦後了,不過,叫他喝完整整一瓶醋,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我……吃完了!”

    坐在笛子側前方的“胖西服”酒精,忽然昂起頭拍著腿大嚷。對,他吃完了,他可真能吃,滿桌流油,碗碟堆成了山,菜汁和飯渣,弄得渾身都是,噢,真倒胃口,“吃完了還不快滾!”笛子小聲嘟囔著,只見那個酒精猛然轉過頭來,凶神惡煞地瞪了瞪他,隨即又擺回頭去,兩手捶在飯桌上,直視前方,目光裡充滿了飢餓,這個傢伙,他簡直成神了。

    不一會兒,純娘又從工作間裡走了出來,就像是聽到了酒精的召喚,推著餐車過來,她換了身鮮紅的裙子,美得妖豔,很難想象她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換衣服,難道是專門穿給新客人看的,笛子迫不及待打上了招呼:

    “嘿!美女,我的可樂——”

    餐車停靠在酒精的桌旁,純娘忙著把盛滿盤子的肉和大瓶的酒擺上桌,不時轉目注視著笛子,她的眉眼、唇彩光鮮水嫩,神情若有所思,這讓笛子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感到臉紅髮熱。與美人極不相稱的則是那肉餿和酒臭,還有那胖胖的酒精,他兩隻油手在西裝上使勁地抹著,近乎疲倦的眼球盯著桌上的肉,按捺住身體細微的發抖,於是緩緩抽出雙手,撈出熱湯裡的大骨和肉,瞠視片刻,最後狼吞虎嚥起來。純娘簡單收拾了桌子,隨後把酒精用過的餐盤都丟進了餐車裡:一個一個,哇,比狗舔得還乾淨!再看酒精扯著骨頭大口撕肉的動作,真可謂驚心動魄,笛子目不轉睛,這時純娘推車過來了。

    “你這人,真是奇怪,不是告訴了你要先把這喝完麼,好心好意提前把醋給你,你卻得寸進尺——”

    純娘氣色不悅地伸出手來,拎起笛子桌上的醋瓶,輕快地放回餐車裡,於是神色漠然地和笛子對視,她的眼裡有著令人捉摸不透的錯覺,像她這麼漂亮又有氣質的女孩子為何會在這種地方做這種工作?笛子在詫異之餘不免感到強烈的好奇,他甚至完全沒在意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謝謝你,美女,你能把它拿走我很樂意。”

    “是嗎,那你就連醋也喝不上了。”

    “當然,我為什麼要喝醋呢,說真的,我做夢都想吞下一大杯可樂,我鬱悶了整整一天了,只有可樂這種東西是我的解藥,它能消除一切,讓我爽快,美女,你就滿足我吧。”

    “你……你就做夢去吧你……”

    純娘翹起嘴,臉變得通紅,拉起餐車憤憤地走了。不過是一杯可樂而已,她居然什麼都沒留下,明明是在有意刁難嘛,笛子感到些許費解和懊惱,尤其是被一個女人耍弄,無視他的存在。純娘就這樣不間歇地給各個餐桌運送食物,往返於工作間和餐廳之間,可以看到工作間門口還有人幫忙接應,是個男人,但不露面,唯一不動聲色的還是坐在正前方的老闆娘,那威嚴的體態神情一成不變,彷彿生怕下面有誰壞了規矩。笛子不知不覺又開始注意起了那位最先認識的“白衣女孩”百合,她的背影顯得是那樣安詳,與餐廳的氣氛完全不相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