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精兵可以安邦,巧器可以利民(第2頁)
朱翊鈞是知道黃子複本人的意見的,昨天他還跟朱載堉說到了這件事,黃子復的想法是,和蒸汽機發明出來之後的恩賞一樣,榮譽是格物院這個集體的,而不是他個人的。
“拿著。”朱翊鈞拉著黃子復的胳膊,將一斤重的一等功功賞牌,塞進了黃子復的手裡,才笑著說道:“當得此賞,愛卿拿著,問心無愧。”
“黃愛卿啊,你不拿別人怎麼拿?你不進步,別人怎麼進步呢?”
“功勞和榮譽當然屬於格物院,也屬於你個人,這不矛盾、不衝突,安心就是。”
“別人看到了你的額外禮遇,看到了你的回報,自然會以你為榜樣,循跡而行。”
“臣謝陛下隆恩…”黃子復猶豫了下,還是接過了一等功功賞牌,面色仍然有些複雜。
他就是一個民間搗鼓奉茶童子的雜耍藝人,對機巧之術有些研究,若不是到了格物院,系統性的學習了格物之道,他能有今天這個成就?絕無可能。
這可是一等功功賞牌奇功牌,這玩意兒格物院也就一塊。
先進個人和先進集體,先進集體是由一個個的先進個人組成的,一味的吃大鍋飯,對於積極性是一種傷害,這本身就是一個互利互惠,相互促進、相互成就的過程,黃子復將這個關係,單純的理解成了恩情。
“愛卿多多努力,多搞點技術出來就是了。”朱翊鈞沒有解釋的更加清楚,只是勉勵他繼續做出更多的貢獻。
“臣遵旨!吾巧益於世間,實乃幸事也。”黃子復聽到陛下提出了進一步的要求,反而振奮了起來。
精兵可以安邦,巧器可以利民,這大約就是皇家格物院敕造以來,一直在印證的兩句話。
“有的時候,越沒有什麼,才會越強調什麼。”朱翊鈞看著觀禮的大明朝士,揮舞了下衣袖回到了觀禮臺上。
儒學士強調道德,修身就是修德行,黃子復有德知恩圖報,如此天大的功賞落到頭上,仍然寵辱不驚,不停的奔走,希望能授予皇家格物院五經博士這個集體,五經博士需要更多的肯定。
但是儒學士們在論功行賞的時候,那可是爭相邀功,大興縣縣簿還搞出了‘報喜’的笑話來。
一畝地能打多少糧食,朱翊鈞心裡還能沒數嗎?
只有奇功牌才由皇帝親自頒獎,技術進步獎也分為五等,二等有兩個名額,三等是四個,四等是八個,五等是十六個,比如銅包木造船技術就榮獲二等功賞牌,而寶岐司的對於牧草的育種也得到了二等獎。
只不過寶岐司是朱翊鈞代領的,大明寶岐司司正徐貞明,人在河套,踐履之實的改良牧草的種植,總結經驗,對於領獎之事,只能遺憾的缺席,請陛下代領了。
恩賞進行了整整一個時辰才結束,朱翊鈞沒有回宮,而是坐著大駕玉輅,帶著群臣,前往了西山煤局,又到了每年向下分配,給每個工匠分紅的日子,這個行程非常的簡單,朱翊鈞從來不長篇大論,就是大手一揮,說一聲:發錢!
真金白銀,有的時候,遠比畫大餅要重要。
西山煤局、毛呢官廠、造船廠的積極性,那都是真金白銀砸出來的,沒有向下分配的機制,官廠團造、工兵團營,就真的會和林輔成說的那樣,必然失敗,甚至很快失敗。
現場井然有序,每個人都以各個工場車間為單位進行分發,緹騎、東廠番子、戶部大使們親自盯著,再加上事後,緹騎們會在官廠走訪,基本能夠保障分配到位。
“今天就在官廠吃飯了,張大伴去食堂打點飯來就是。”朱翊鈞坐在王崇古平日裡坐的大椅子上,翻動著桌上的賬目,這是今年的生產計劃。
按照王崇古的規劃,如果毛料還能和去年一樣的增長,從十二萬袋增加到十四萬袋,那今年就能產出一百二十萬匹的毛呢來。
這將大大方便,大明在遼東的開拓。
毛呢大氅,是大明毛呢廠的拳頭產品,而且多數都送去遼東,主要用於開拓。
失溫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兒,比如在初夏夏末這樣溫差巨大的天氣裡,山裡一場大雨,氣溫驟降,穿的單薄的人可能直接因為失溫而死,可以大概理解為被凍死的。
而毛呢大氅,就是保證不會失溫的利器,一件大氅就六七斤重,比棉被還要暖和。
“陛下,不行。”張宏拒絕了陛下的要求,他俯首說道:“陛下,臣帶著庖廚,自己做飯就是。”
“真的是…”朱翊鈞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說道:“自己做,自己做,聽你的。”
張宏給皇帝做過大碗涼茶,做過光餅,京營出征的時候,陛下每天都會進一個和軍兵同款的光餅,張宏不是不讓陛下和匠人們吃的一樣,而是這裡是王崇古的地盤,需要小心。
“門外為何喧鬧?”朱翊鈞眉頭一皺,看著馮保問道。
馮保趕緊讓小黃門出去查看,小黃門匆匆而去,匆匆而回,俯首說道:“陛下,有窯民要告御狀!”
“何人?告誰!升堂升堂!”朱翊鈞把賬目翻看完,連飯都顧不得吃了,立刻升堂。
告御狀!多麼稀奇的事兒,這到西山煤局都能碰到,簡直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窯民宋仁東,狀告王次輔王崇古草菅人命!”小黃門面色複雜的看了一眼王崇古,俯首說道:“的確是個窯民,面色黎累,手腳皆有老繭。”
窯民是真的窯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因為長期井下作業,導致了手指、老繭的縫隙都是黑色,絕不是等閒賤儒可以偽裝。
“啊?王次輔草菅人命?”朱翊鈞疑惑的看向了王崇古。
王崇古一臉無奈的說道:“臣沒有草菅人命,他也不是第一次告臣了,他去順天府衙門告了臣三次,以前是沈一貫,現在是王希元,這一個浙黨,一個楚黨嫡系,若是確有此事,不可能不鬧出亂子來。”
“唉。”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也是,要真的是王次輔草菅人命,這個窯民怎麼可能有機會去順天府衙門告狀呢?他早就死在荒山野嶺了。”
王崇古是反賊,是次輔,是刑部尚書,是大明當下壟斷階級的勢要豪右,不客氣的說,王崇古真的要草菅人命,這個窯民早就死在了荒郊野嶺,哪裡能造成這般困擾。
“陛下,誣告反坐,恐怕不適用於他,也是個可憐人。”王崇古頗為感慨的說道:“臣之所以還讓他在官廠,也是因為他是受害者,同樣,臣也是在沽名釣譽,人老了,就在乎自己的名聲了。”
王崇古沒有否認,他真的要乾點什麼,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尾巴來。
王崇古說明了自己為宋仁東求情的原因,誣告反坐之下,王崇古沒有草菅人命,宋仁東不死也要脫層皮,至少也要流放邊方的大罪,他就是在沽名釣譽,顯得自己大氣,不跟小人物斤斤計較。
“所為何事?”朱翊鈞有些好奇的問道。
王崇古嘆了口氣說道:“宋仁東,臣知道他的情況,萬曆二年,臣白沒了西山所有窯井,設立了西山煤局,他的父親宋大井,就是在礦山做工的窯民,那時候開礦很是危險,他爹死在了礦難之中,留下了孤兒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