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來自天運的考驗(第2頁)
“嗯?!”朱載堉面色一變,他愣了許久許久,才搖頭說道:“沒有,這…”
朱翊鈞是極為擅長潑冷水的,當頭給朱載堉的唯開海論潑了一頭冷水,讓朱載堉冷靜了下來。
按照人口三十年翻一倍的大概模型,萬曆三十二年,最晚到萬曆四十年的時候,大明的人口將會增加到2.4億左右,但是惡劣的氣候,並沒有結束的徵兆,人口的增加、天氣變得更加惡劣,這似乎成了一個無解的、令人絕望的困局。
“所以,皇家格物院任重而道遠。”朱翊鈞倒是極為樂觀的說道:“生命自然會找到出路,這是《天演論》裡極為重要的一個成果,作為朝廷,如果不想被百姓所拋棄,就得想辦法解決這些問題。”
大秦帝國在統一了六國之後,依舊不給老秦人向下分配利益,最終導致了老秦人拋棄了大秦朝,選擇了擁抱劉邦,老秦人在劉邦的帶領下,又打了一遍天下。
這就是基本邏輯,無法滿足百姓的需求,大明朝廷就會被拋棄,作為皇帝,朱翊鈞的第一責任就是維持國朝的持續存在,結果再壞,也不過是歪脖樹下一根繩罷了。
朱翊鈞對此早就做好了準備。
“水肥的結果不及預期。”朱載堉又奏聞了一個讓人悲傷的消息,就是水肥的出現,的確起到了增產作用,但也是數量級的增加,並非指數級的增加。
人口數增長是指數級的膨脹,糧食的增產,仍然只是數量級,對於糧食安全的焦慮,沒有隨著水肥的出現而徹底解決。
因為新的問題出現了:伏倒。
萬曆十一年一共三十萬畝田的水肥實驗田,這些試驗田,分別做了堆肥、貧肥、半肥、足肥和豐肥進行了大規模的實驗,結果就是在水利灌溉幾乎沒有區別的情況下,水肥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那麼的厲害。
半肥的情況下,也就和堆肥差不了太多,足肥的產量還不如半肥和豐肥。
足肥的結果就是麥秧過高、過大,反而不結穗,半人高、甚至一人高的麥苗,麥穗小而癟,並且因為長得太高,風一吹遍地都是伏倒,這可把負責這些田畝的農戶給急壞了,足肥的麥苗比人還高,著實是預料之外的問題。
而寶岐司的農學博士,也是焦頭爛額,這個問題很難解決,半肥和堆肥產量相當,足肥的結果是麥苗長的實在是太高了,稈又細又高,麥子又癟又小、快到收穫季節時大面積的伏倒,這些‘怪麥’,讓農學博士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足肥之下,非但沒有增產,反而減產了,收成只有半肥的五分之一。
至於豐肥,結果就是燒苗,麥苗壓根就沒有機會長大。
作為一個農夫,朱翊鈞太清楚這種感覺了,辛苦奔波,到了收穫的時候,卻是這個結果,任何一個農夫都會痛心不已。
而寶岐司給出的辦法,仍然是足肥種植,而且是大面積足肥的試驗田裡,去尋找在足肥的情況下,依舊矮小的單株進行培育移植,再經過各種育種的手段,培育出在足肥狀態下仍然能夠長得矮、麥穗飽滿而且產量高的種子來。
育種試驗一次,就要一年,只有多年種植和孜孜不倦的培育,最終才有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當然也有可能,忙忙碌碌數年期望皆成空。
朱翊鈞為了幫扶寶岐司,甚至下詔在世界各地尋找矮小小麥,幫助寶岐司選育良種,只要驗證之後,每一種矮小麥種,都會得到五千銀的賞賜。
選育出良種後,再進行推廣,又是以五年、十年為單位去計算。
這是一場不知道是否能夠達到彼岸的旅行,而且一路荊棘遍地,但所有出發的人,並沒有任何的猶豫,哪怕現在無法完成,子子孫孫無窮盡也,終有一天,能夠完成。
這就是對歷史負責這種文化慣性的好處,一旦開始,將時間線拉長到百年、千年的長度,最終都會得到回應,這是獨屬於歷史長河的浪漫,當年諸葛亮走了一生,都沒有從成都走到長安,現在已經變成了通途。
對歷史負責,就是大明高道德劣勢的最根本來源。
“陛下,沒人跟陛下說,足肥後一年畝產上千斤的奇聞?”朱載堉比較好奇的問道,按照大明官僚們的秉性,這種不切實際的鼓吹,早就應該開始了。
宋仁宗也曾親事農桑,搞了兩年也變成了面子工程,因為宦官/大臣們為了討皇帝歡心,將結了兩個麥穗的麥子都放到了一塊地裡,創造出了畝產千斤的神話故事,搞得宋仁宗只能遠離田地了。
好好的事兒,在賤儒的操作下,就會變成一個個類似於‘皇帝的新衣’這樣的笑話。
“王次輔不敢這麼幹,因為朕真的種地,大興縣縣薄就打算報一個這樣的祥瑞,奏疏剛入內閣,王次輔就從西山煤局衝到了大興縣衙,狠狠的教訓了一頓這個縣簿,拳腳相加,砰砰砰,哈哈哈。”朱翊鈞叉著腰哈哈大笑起來了。
他想到了好玩的事兒,只有王崇古自己知道,張居正告訴他大興縣縣簿報喜的時候,王崇古是什麼樣的心態。
這是報喜?這根本就是敲響了王崇古滿門的喪鐘!
以致於王崇古不顧年邁,也要物理上揍這個縣簿一頓,才肯罷休,堂堂大明次輔,跑到縣衙裡暴揍了縣簿一頓,也算是萬曆笑話裡的一個小故事了。
這件事不好操作是因為皇帝是真不好糊弄,你說畝產千斤,陛下就敢讓緹騎跑馬圈地,以相同的條件再種一輪,要是達不到,那雷霆之怒,就不是人能夠承受的了。
現在是封建帝制,欺君等同於把全家老小放到了賭桌。
“挺好,挺好。”朱載堉不停的唸叨著,撥動著手中的地球儀,臉上都是欣慰的笑容。
朱載堉對這些欺上瞞下的招數,顯然是深有體會,當年他爹的冤案,就是這種欺上瞞下導致的。
朱翊鈞和朱載堉的相遇,都是各取所需,皇帝要朱載堉入京,只是為了表達親親之誼,畢竟十五年住在鄭王府外草廬的朱載堉,是個非常合適的人選;而朱載堉只是為了那個精密的六分儀,搞歷律的人,根本無法拒絕六分儀的誘惑。
十一年時間匆匆而過,朱載堉親眼看著大明皇帝從一個小胖子,長大到現在如此壯碩,從孩子到現在膝下育有數個子女,陛下為了大明國朝付出了多少的心力,朱載堉全都看在了眼裡。
十一年時間,一塊石頭都捂熱了,陛下一口一個皇叔,叫了十一年了,朱載堉也曾擔心自己這個出了五服的侄子,陛下的所有努力,只會換來更大的失望。
但現在還好,至少王崇古真的怕死,不敢欺君,也不讓別人在農桑之事上欺君。
朱翊鈞和朱載堉聊了很久農桑之事,尤其是關於如何增產的話題。
兩分種、三分管、五分肥,這唯獨不需要關注的就是三分管,大明的生產從來不缺少積極性,這是朱翊鈞踐履之實關注到的結果。
崗漠地上遍麥秧,就是大明百姓勤勞的真實寫照。
在朝陽門上,總是有一個身影喜歡站在那裡看,一看就是大半天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