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五百八十九章 《諸子百家彙編註釋》
賭國運這件事,王謙就在賭,他賭大明綏遠馳道會保障,就是賭大明國運長虹,只要大明強盛,那麼他所持有的綏遠馳道的票證就會飛漲,如果大明的國運萎靡不振,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不斷髮生,那他手裡的綏遠馳道的票證,就是廢紙一堆,一文不值。
當年秦始皇修了那麼多的馳道,到今天還剩下幾什麼?大明的馳道還是從秦馳道的木軌上借鑑而來,甚至馳道的站點、換馬等等也都是仿照的秦制,但大秦帝國,在秦始皇死後分崩離析,馳道也做了土,成為了歷史長河裡一道不起眼的剪影。
王謙在賭,賭大明皇帝長壽、賭大明的勢要豪右野心家們奈何不了陛下、賭大明新晉的武勳集團不會以武犯禁、賭陛下不會輕舉妄動不會幹出類似明英宗親征這樣的醜聞來、賭陛下始終勤勉、賭陛下能克服克終之難。
這都是王謙在賭的東西,王謙自己編寫了一套投資指南,《王謙發家的四個秘密》但那套投資指南、有價票證分析,其實歸根到底還是在投資人性。
人的活動,不投資人性投資什麼?
而倭國現在也開始了賭國運,這不稀奇,織田信長背靠大明,賭倭國的國運,織田信長死後,繼任者的羽柴(豐臣)秀吉,悍然發動侵略朝鮮戰爭,也是在賭國運,賭大明不會為了朝鮮真的出兵,而且一連賭了兩次,都被大明給打了回去。
直到豐臣秀吉死,被德川家康佔據了徵夷大將軍之位,成立了江戶幕府。
德川家康成了倭國戰國時代的最後贏家。
毛利輝元,或者說毛利家一直是爭奪關白、天下人、大將軍之位的有力人選,因為毛利輝元和織田信長打的有來有回,和豐臣秀吉打的有來有回,和德川家康也打的有來有回,德川家康也是打敗了毛利輝元后,才成立了江戶幕府。
毛利輝元每次都差那麼一口氣,就把對手徹底打死,成為大將軍了。
“對於小國而言,看起來賭國運就是唯一的選擇。”張居正搖頭說道:“但朝鮮背靠大明,不也好好的嗎?其實對於小國而言,也有生存之道。”
“《韓非子》在亡徵篇,也就是亡國徵兆一篇中說: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韓非子,不得不讀。”
小國有小國的生存之道,忠心耿耿的作為藩屬國存在、在夾縫之中左右搖擺將騎牆發揮到極致謀求利益,或者賭國運,直接把所有的身家性命推上賭桌,贏家通吃輸家通盤。
忠心耿耿做個藩屬國,甚至可以實現世襲罔替,朝鮮就是世襲罔替的李氏朝鮮;
在夾縫中騎牆,需要極其精妙的政治天分和藝術,才能在不徹底得罪對方的情況吃下好處,這需要考驗智慧,騎牆意味著誰都不得罪,同樣也意味著誰都得罪。
而賭國運也是一種生存方式,反正局面已經如此糟糕了,再糟糕能糟糕到哪裡去呢?這在歷史長河裡也有例子,那就是夜郎自大,夜郎國對著大漢賭國運,然後整個夜郎國也成為了史書裡的一個稱呼。
“大國絕不可賭國運,輕則斷脊,重則亡國,一如北宋,北宋末年君主好大喜功,臣子自大傲慢而不能規勸,與虎謀皮和金國共謀遼國,重金買了燕雲十六州,卻不能守,最終天下盡喪胡虜之首,鐵蹄踏處,哀鴻遍野。”張居正在講大國賭國運的危害,他以北宋末年靖康之恥,勸諫陛下。
大明是天朝上國,現在雖然在一些地方仍然落後,但完全有資格這樣自稱,越是如此,就越不能操之過急,最終給敵人以可乘之機。
大明在一些地方仍然是有落後的。
比如,大明當下就不能自稱日不落帝國,因為大明廣闊的疆土,太陽仍然會從大明的領土裡落下;比如大明在海外開拓這方面,仍然十分的保守,元緒群島這塊巨大的試驗田,仍然沒有開花結果;比如在算學上,大明當下的探索,也就比之泰西領先了一個身位,每年泰西舶來算學書籍,對大明仍有借鑑意義。
萬曆十一年,大明才在毛呢製造上獲得了規模上的領先,而大明毛呢官廠的技術,甚至部分落後於梅斯塔協會,橫向規模足夠了,但是縱向規模,時間還是太少了。
需要奮鬥的地方還有很多。
“謹受教,先生所言,朕受益良多。”朱翊鈞頗為鄭重的道謝,無論是原來的歷史線還是現在,張居正作為帝師,都是極為合格的,甚至是可以說是優秀的。
“先生既然熟讀韓非子,那為何不註釋這韓非子一書?比如先生提到的《亡徵篇》中,有一句:商賈外積,小民內困,可亡也。在這一句中,有些人把內困二字,註釋為崇尚私鬥,其本意應該是百姓困頓不堪,生活難以為繼,其註釋多為揣測,謬離千里。”朱翊鈞說起了《韓非子》的註釋問題。
中原的儒學成為顯學,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開始,已經一千七百年了,《韓非子》這樣的法家鉅著,別說註釋了,沒失傳,還是因為中原歷代都有藏書的習慣,但註釋已經面目全非了。
朱翊鈞的意思很明確,要張居正註釋法家,或者說百家著作。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國祚才能綿長。
《韓非子·亡徵》四十七條,字字珠璣,每一句都有極其重要的借鑑意義,但就是讓這樣的明珠在歷史長河裡蒙塵了千年之久。
“陛下,臣是儒學士。”張居正也有些為難的說道。
“考成法是儒學士能做出來的嗎?循吏也是儒學的主張嗎?先生,朕可是先生的弟子,先生所言所行,可不是儒生,先生做的事兒,很多都是儒生堅決反對之事,先生,朕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不是小孩子了,先生以為一句儒學士,就能騙小孩了嗎?”朱翊鈞示意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好糊弄了喲!
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
對於亡國的態度,儒家是避而不談的,畢竟在儒家大同世界裡是一個秩序分明,井然有序,各安其分各司其職的世界,如此有序的世界,怎麼可能亡國呢?那國朝亡了也就亡了,皇帝輪流做,世家永流傳。
仍然以亡徵篇為例,王國光就說到了大明朝的勢要豪右似乎在向外轉移財富,進而躲避國朝不自由的律法,獲得真正的、絕對的自由,王國光所擔憂的事,在亡徵篇裡,也有體現。
羈旅僑士,重帑在外,上間謀計,下與民事者,可亡也。
朱翊鈞試著對這一條做了註釋,外來的僑居遊士啊,他們把大量錢財存放在國外卻得到了重用,上能參與國家機要,下能干預民眾事務的,國朝可能就會滅亡了。
這就是王國光所擔心的事兒,也在亡徵篇四十七件事之中,這裡面的每一件事,都值得警惕。
朱翊鈞希望張居正能正式拋棄儒學士的身份,將先人的智慧撿起來,繼續照耀大明前行之路。
張居正沒有做出回應,反而沉默了下來,這已經不是陛下第一次這樣要求,但之前他都沒有答應下來,或者說沒有正式註解諸子百家的鉅著,張居正就是自己看,看完了給陛下講筵,從未親自批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