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五百零六章 陛下雖然好殺人,但的確是仁君(第2頁)



    比如知縣甲某,今年限時10件事裡,有三件事沒做成,差一件就可以評為上上評,就可以把禁絕煙土的‘萬能靈活指標’用在考成裡,將自己今年的考成變成上上評,靈活就靈活在,這個指標如果你用不到可以一直掛在賬上,啥時候想用再用。
 


    大明禁令,凡私有兜售煙土及售與外人者,不論多寡,均斬首示眾,這是死刑犯,任何死刑三複奏,得到大明皇帝硃批,很多案犯都要押解京師徐行提問,這也是解刳院標本的來源之一,也能極大的避免弄虛作假,殺良冒功獲得萬能靈活指標的可能。
 


    “陛下權宜考功,看起來很好,臣也理解陛下禁絕之決心,但造成的危害,就是對考成法的破壞。”張居正十分明確的反對,並且詳細陳述了自己的理由。
 


    制度設計上,看起來是十分完美的,但是一旦實踐,就會用的到處都是,考成法就會被破壞,而考成法解決了姑息裙帶之弊,是行政力量恢復的核心,是多級負責制,是大部分官吏擺脫座師強人身依附關係的希望,是營造吏治新風最重要的手段。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鈞笑著說道:“先生稍安勿躁,不必著急,朕有點吹求過急了。”
 


    吏部反對、內閣反對的時候,朱翊鈞就已經逐漸意識到,自己不該畫蛇添足。
 


    朱翊鈞想的挺好的,這個萬能靈活指標,可以提高各級官吏們禁絕煙土的主觀能動性,但他忽略了一個倍之的問題,想要破壞一個政令,就是倍之,這個權宜考功,不就是倍之的一種嗎?在考成法上生生撕裂了一個口子。
 


    考成法維護的是最基本的升轉公平,這是考成法能夠推行的核心,一切破壞這個公平的權宜之計,都不應該執行。
 


    皇帝也是需要臺階的,意識到自己想當然了,自然需要首輔入宮面聖請命,才好下臺階。
 


    萬士和俯首說道:“孟子有言: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一人計短,眾人計長,太傅有恭敬之心,實乃我國朝之肱骨!今日天下承平,陛下時刻不倦勤修政事,常與大臣言事,臣工但有所知所見,即以奏聞,言詞合乎於理,陛下良言嘉納,正乃是君聖臣賢之盛,我大明何愁不興!”
 


    萬士和立刻開始打馬虎眼,都是人,難道一生一世,就不會犯一點錯誤嗎?陛下這次的確想錯了,但責難陳善,這不就是臣子的職責嗎?
 


    “你別洗了,朕想錯了就是錯了,讓你這麼一說,朕好像沒想錯一樣。”朱翊鈞對萬士和洗地功夫那是一等一的佩服,這都能給他圓回來!這顯然是打好腹稿了,無論這次分歧誰贏了,萬士和都有話說。
 


    關鍵是,這廝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自認全知者無知,自言全能者無能,陛下常與大臣論政,良言嘉納,此君之仁德,仁,無等差愛人。”萬士和認為這天底下絕對沒有任何人可以什麼事都懂,如果這麼認為就是無知,沒有人可以無所不能,這麼自認為的人一定無能。
 


    能把一件事做好,已經是成大器之人了。
 


    作為至高無上的皇帝,能夠聽取反對意見,這本身就是一種仁,君子以仁為本,不以皇帝威權強迫人閉嘴,沒有對忤逆的意見雷霆大怒,就是無等差愛人的仁。
 


    陛下無等差愛人,體現在每年皇極門外近千人各階層之人奏聞民間疾苦;體現在賤儒們總是發表逆天言論,還要耐著性子看完,實在忍不住會批評;體現在每一次廷議都會綜合各方面意見。
 


    陛下雖然好殺人,但的確是仁君!
 


    朱翊鈞歪著身子,一隻手攤平伸向了萬士和,對著張居正說道:“先生看到了嗎?這就是咱們大明讀書人詭辯的能力,黑的能說成白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張居正認真思索後,非常確定的說道:“臣看到了,陛下,臣倒是以為大宗伯所言有理,這仁字,解的好。”
 


    “陛下,臣以為這個禁絕煙土納入考成即可,不必權宜考功,單獨設科,若是日後煙土糜爛,未嘗不可,事從權急。”
 


    張居正的意思是,將禁絕煙土納入考成的範圍內,一旦誰轄區內出現了煙土氾濫之事,多級負責多級查問,如果真的泛濫成災,萬能靈活指標,也可以啟用。
 


    他反對權宜考功,是因為情況並不是很惡劣,沒有到特殊考功的地步,若是真的糜爛,再如此也不遲,可以納入工具箱備用。
 


    “王謙最近上了道奏疏,朕下章了內閣,先生為何還沒有寫好浮票。”朱翊鈞好奇的問道,權宜考功法朱翊鈞收回了自己的打算,按著張居正說的納入考成,但王謙那本弔詭的奏疏,張居正遲遲沒有給出意見,著實是怪哉。
 


    是好是壞,倒是說句話啊!
 


    張居正一臉複雜的說道:“陛下,王次輔一家,都是這樣的嗎?臣實在是不好評斷,猶豫三日,還是貼了空白浮票,真的是一言難盡。”
 


    “什麼樣的?奸臣模樣?”朱翊鈞笑著問道。
 


    張居正點頭說道:“對。”
 


    “先生對王次輔一家,似乎有偏見,如此個人的評斷,在先生身上可不多見。”朱翊鈞嘖嘖稱奇,張居正對王崇古的惡意,從不掩飾,甚至這種惡意已經變成了一種偏執和刻板,無論王崇古做了什麼,張居正都是下意識的從奸臣的角度出發。
 


    張居正再次點頭說道:“對,臣對他們一家的確是有偏見的,若非聖君在朝,臣可能會將其徹底趕出朝堂。”
 


    太傅帝師承認自己的偏見,即便是王崇古自萬曆二年就一再證明自己已經知道改悔了,並且忠君體國,經邦濟國。
 


    但似乎無法改變這種刻板的認識。
 


    “也不怪元輔吧,實在是王謙這本奏疏有點過於…”萬士和小心斟酌了下才說道:“過於離經叛道了。”
 


    萬士和的這個形容,頗為保守。
 


    王謙上了本奏疏,關於燕興樓交易行的,他的奏疏有數千字之多,其核心內容就只有一句話,皇帝要坐莊。
 


    王謙覺得船舶票證、綏遠馳道、礦業票證,本質上就是一種記賬貨幣,代替白銀的貨幣,之所以代替白銀,是因為白銀不夠,誰擁有更多的白銀,誰就對交易行擁有絕對的影響力。
 


    而當今大明天下,毫無疑問,陛下的白銀最多,皇帝因為持有遠超其他莊家的貨幣,這個絕對影響力有三種用法。
 


    第一種使用方法是:將白銀不斷的投入到燕興樓裡,不斷的拉高各種票證的價格,各種投機之人,立刻蜂擁而至,然後內帑可以緩慢的拋售手中的票證,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收割入場的投機客們,大筆白銀的抽出,一定會影響到票證價格,再在低位購入票證,如此循環,收割不止。
 


    第二種使用方法則是完全反其道而行之,高價收入,低價賣出,簡而言之就是兜底,兜底是為了整體信心,就長期而言,就是為了更多的馳道,更多的礦業,更多的船舶,皇帝肯定是要受損失的,而且很大,類似於:尼佛割肉喂鷹,捨身喂虎。
 


    第三種則是維穩,維持基本穩定,這麼做則是為了交易行的理性,交易行不至於真的成為人性之惡的鴻溝,王謙直言,交易行是投機的衍生物,穩定、理性意味著沒有投機可言,時間一久,就是一潭死水了,只有各種莊家在裡面興風作浪了,沒有收益預期,只有少部分人會入場,進來也是被分而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