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至此,只是人間君王
一個可怕的政治生物,對於國朝是有益的,因為他權衡利弊的立場是站在了國朝這個最大的集體利益之上,而皇帝需要成為一個不顧個人榮辱的政治生物。
一個克終極難的陰影,還盤旋在了張居正的心中,他希望皇帝能夠勞逸結合,一味的勤政,會倦怠的,張居正也犯過懶。
而不務正業的朱翊鈞,在張居正回朝後,又開始了自己的不務正業,對於朝堂這個中樞而言,張居正處理政務的效率,遠超過了呂調陽,這讓朱翊鈞也輕鬆了許多。
一切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而朱翊鈞在文華殿偏殿的不務正業,也有了新的進展。
歷時四年,在皇帝鼎力支持下,欽天監和皇家格物院共同編纂的《萬曆曆書》共計一百八十三卷,正式完成,皇家格物院院長朱載堉將曆書整理完備,準備進獻給陛下。
就在《萬曆曆書》完成的消息傳出之後,大明的儒學士們第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是反對還是不反對?
如果要反對,就要言之有物,否則輕則被皇帝訓斥,重則被流放到邊方去墾田去,周良寅現在還在會寧衛吃沙子,所以要反對,就一定要證明對方是錯的,這才是問題的核心和關鍵。
證明朱載堉是錯的,這件事真的很難。
上一次皇家格物院落成的時候,大氣壓的實驗,大明儒學士們已經捱了一次打了,那一巴掌抽的儒學士們現在臉還疼的厲害。
皇家格物院是一個極其側重實踐的地方,朱中興那句‘行之者一,信實而已’還在皇家格物院的大門前放著。
格物院編纂的歷書,那肯定是進行了大量的實踐,一旦皇帝准許頒佈,那就會成為大明新的歷法,如果曆法不準,那朱載堉這個宗親,一定會被口誅筆伐,朱載堉如此有信心,顯然是有大量的實踐在內。
儒學士們還是打聽過皇家格物院的消息,比如朱載堉在天文學裡,一直在研究光的速度。
當年朱翊鈞偶爾提起的問題,成為了朱載堉畢生追求的目標,光是有速度的,這是毫無疑問的,因為土星的衛星,不會精準的出現在它應該出現的地方,而是會有一些延遲。
可是測算光的速度,是一個巨大的難題,朱載堉始終沒有太好的思路去測算。
而研究光的速度,對於大明的儒學士而言,實在是太難理解了。
在一部分儒學士的眼裡,朱載堉和嘉靖年間那些個道士並沒有什麼差別,只不過那些道士追尋的長生之路,終究是個虛妄,而朱載堉的研究,卻是萬物無窮之理,而且是有大量實踐證明過的道。
如果不反對的話,又有些不甘心,大明曆法大統歷,其實就是胡元時候的授時歷,已經用了近三百年的時間,這裡面有利益之爭,涉及到了兼併之事。
在萬曆年間,曆法不僅僅是一個日常使用的工具,而是一個政治工具,比如朝鮮每年都要到大明朝貢,從禮部領取大明的歷法一百套,而後到朝鮮翻印,原版只有朝鮮的頂層才能使用,是一種特權。
這個過程中,對於天文曆法,頂層的貴族完全掌控。
在萬曆年間,天學是皇權的一種象徵,也是皇權成立的一個必要條件。
改變曆法,是大明新政推行到現在的一個標誌性事件,這代表著皇帝將會徹底掙脫傳統禮教的束縛,成為人間至高無上的君王,這是儒學士們絕不願意看到的劇情,但它正在緩慢而堅定的發生。
反對,還是不反對,這是一個問題,在這個問題上,儒學士們,選擇了餒弱,他們指望大明禮部和都察院能夠發力,反對皇帝的離經叛道,胡作非為。
首先是禮部沒有發力,禮部尚書馬自強上了一份賀表,算是代表禮部做出了表態,至於其他禮部官員的表態,不代表禮部。
而都察院的-->>
科道言官,則統一沉默了下來,平日裡洩洩沓沓的言官,這次出奇的安靜。
因為都察院的兩個總憲,海瑞和李幼滋明確表態,不會參與到這件事中,如果實踐檢驗,新的歷法準確無誤,那麼都察院會默認,如果實踐出現了問題,新的歷法出現了日食月食,當食不食,那麼都察院會發揮自己的作用。
禮部和都察院沉默下來,馬自強對禮部掌握不太足夠,可是再加上萬士和,那麼禮部所有人都選擇了閉嘴,萬士和這個傢伙,現在的確不太好惹,連張居正在某些時候,都會被萬士和噎住。
萬曆六年七月初七,皇家格物院選了個良辰吉日,呈送了大明新的歷書。
大明舊有的歷法《大統歷》已經完全不能用了。
東漢天文學家劉洪認為,校歷之要,要在日食,同時元代陸地神仙郭守敬也曾如此描述,曆法疏密,驗在交食。
就是說,曆法準確與否,用日食和月食的推算準確度為標準。
而大明舊有的歷法《大統歷》已經當食不食,不食卻食,大明的禮部也非常為難,根據祖宗成法,當日食和月食的時候,要行日月食救護之禮。
在當下大明的天學中,通常將日食和月食認定為上天示警,昭示著人間政治的闕失,對市井小民來說,這種恐慌尤甚,而救護之禮,就是為了緩解這種惶恐的情緒。
可日食和月食無法準確推算,這種禮法,通常會被渲染為朝廷失道。
日食,則從天子救日,各以其方色與其兵,與天同者大治,與天異者大亂。
比如在正德九年,江西巡撫陳洪謨就上奏過皇帝,說江西地面,八月一日發生了日食,大白天的太陽消失,滿天星辰,而發生的極為突然,未行救護之禮,結果天地昏暗,人獸驚擾,咫尺之間,不能辯明,後十月有邪徒以日食鼓譟,禍亂東南,請求武宗皇帝能夠修德行。
到了嘉靖三十二年,徐栻上了一道《元旦日食修省疏》,就說:該日食的時候不日食,不該日食的時候日食,而日食為異食,在大年初一出現日食,尤為尤異,臣民見到,都覺得的憂懼,請求嘉靖帝躬身修省,關切時政以消除災變。
大明的《大統歷》不準導致救護之禮不能推行,甚至給社會造成了民亂這種危急,這是大明朝廷和地方勢要豪右都不想看到的局面,民亂起來,這些勢要豪右家裡的土堡就是再堅固,瘋狂的烏合之眾,也會橫掃這些堅固的堡壘。
禮部非常為難,一旦有日食和月食不準確,壓力就會完全施壓到禮部的身上。
“《大統歷》中對日食和月食的推算,早已經棄之不用,在萬曆二年以後,就已經用上了德王殿下的日月交食測算法,這在基本六目,第14種第一百二十三卷。”萬士和站在文華殿上,絲毫不覺得恥辱的說道。
那時候,萬士和還是禮部尚書,欽天監在一次日食不準之後,就開始偷偷用朱載堉的法子測算日食月食了,這幾年的時間,從沒有出過差錯,禮部無法反對,言之無物的反對也就罷了,放下碗罵孃的行為,萬士和做不出來。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而經過欽天監的實踐,新曆法就是比舊有的歷法要強。
朱載堉站在文華殿上,眉頭緊蹙的看著萬士和,這廝好生不要臉,用他的法子測算日食月食,甚至都不跟他說一聲,他還奇怪,最近四年時間,從未聽聞誤報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