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一十二章 衍聖公?誰愛要誰要,我們南宗不要!


    大明的官僚機器的運轉效率,是大明社會的組織度的具體體現。

    精密的官僚機器穩定運轉的時候,大明、中原就是天朝上國,可是隨著官僚機器的不斷臃腫、僵化,各種各樣的潛規則、小規矩充斥在官僚機器之間,這臺機器就會生鏽。

    一條藍鯨的尾巴被咬上一口,需要0.3秒的時間去反應,而人被踩一下,只需要0.0018秒就會感知。

    大明是一個遠遠比藍鯨更大的龐然大物,這個龐然大物對各種事情的反應,本就遲鈍,而這個龐然大物,因為官僚機器的生鏽,造成了信息傳遞的速度不斷降低,反應速度降低,這就是讓大明的新政的推行阻力更加強大。

    王世貞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例子,他不在京師,他不喜歡張居正,對於張居正主導的矛盾說的推行,他下意識的牴觸,在叛逆淬鍊心理的作用下,反對矛盾說,而後本身的思想鋼印反而更加堅固,最終就落到了這個下場。

    大明新政已經進行了六年,以富國強兵為目標,以吏治為核心切入點,大明的官僚機械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的運轉。

    大明現在刀刃向內,朱翊鈞大婚的三月份,海瑞領著都察院聯合吏部上奏,清汰了兩京一十三省,共計四百三十七名貪墨鉅萬的官吏,三個月幹了高拱一年反貪的量。

    在眾多儒學士翹首以盼的時候,大明皇帝朱翊鈞從西山宜城伯府回到了京師,而後下旨在次日召見新的衍聖公,翰林院五經博士衢州南宗孔聞音。

    這個消息傳出之後,仕林無不歡欣鼓舞,陛下果然和說話不算話的賤儒們不一樣,一直遲遲沒有召見新的衍聖公,只是需要到西山宜城伯府找太傅商量!

    陛下年紀輕輕,有些事拿不準,去找老祖幫忙參詳一二,很正常。

    對於大明朝官和士子們而言,他們對張居正的觀感變得複雜了起來。

    一方面,朝官和士子們真的很討厭張居正,這個大明兩百年來的異類,把籠頭套在了所有的官僚身上,所有人在考成法形成的新規矩面前,只能累成牛馬,才能獲得升遷,畢竟吏部現在是草榜糊名,底冊填名制度,庸者下,能者上的基本格局已經形成。

    另一方面,朝官和士子們,又不得不依靠張居正,沒有張居正的約束,大明皇帝這次怕是要真的廢掉衍聖公的世襲爵位了,聖人的血脈得不到繁衍,那聖人還能保持那麼崇高的地位嗎?而大明皇帝會不會更進一步,撼動儒學的地位呢?

    幸好,陛下重信守諾,還是宣見了新的衍聖公。

    朱翊鈞在西苑廣寒殿的御書房接見了孔聞音,孔聞音的穿著打扮,不是綾羅綢緞,大明的絲綢全都出海了,只有皇宮有少量的絲綢,孔聞音的衣服,是粗紡毛呢,孔聞音這個人,打眼看上去,還算敦厚老實,禮儀舉止,儒雅隨和君子相。

    可是比那個衍聖公孔尚賢順眼多了。

    “臣五經博士孔聞音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孔聞音行五拜三叩首大禮,俯首貼耳極為恭順的見禮。

    朱翊鈞也沒讓孔聞音平身,而是低聲說道:“成化五年,北宗衍聖公、內閣首輔李賢的女婿孔弘緒,在兗州孔府,聖人眼皮子底下,親手殺了四人,強淫良家四十七人,山東巡撫原傑聞訊,奏聞憲宗皇帝。”

    “憲宗皇帝大怒,要將衍聖公孔弘緒械送入京,這詔令剛到內閣,就被內閣首輔彭時反對。”

    “彭時言:宣聖乃萬世名教宗師,歷代崇尚,有隆無替。待其子孫,與常人不同。今孔弘緒有罪處之,亦宜從厚。伏望皇上念先師扶世立教之功,免其提解,寬其桎梏之刑。待取至京,命多官議罪奏聞,然後處置為當。”

    宣聖就是孔子,全稱是:大成至聖文宣王。

    嘉靖九年,首輔張璁說,孔子稱文宣王不合適,名不正言不順,就重新冊-->>
                                         
封為了:大成文宣至聖先師。

    衍聖公孔弘緒在衍聖之地曲阜,親自動手殺了四個窮民苦力,奸四十七人,如此重罪,卻因為孔夫子是萬世名教至聖先師,連械送入京都做不到,甚至連枷鎖都沒有上,這凶逆是被請到京師。

    “三四會審之後,衍聖公孔弘緒也不過是褫奪爵位,罷免其為平民而已,孔弘緒的弟弟繼承了衍聖公的爵位。”

    “衍聖公,一為繁衍聖人血脈,二為衍聖人之德,的確繁衍了血脈,卻完全沒有衍聖人之德。”

    “今日與昨日不同,人人皆言呂首輔怯懦無智,朕如此亂命卻不責難陳善,行封駁事權,任由朕緝捕兗州孔府七百餘口入京。”

    “孔聞音,你以為呂調陽真的怯懦無智嗎?”

    可不僅僅武宗皇帝看衍聖公不順眼,憲宗皇帝也看衍聖公不順眼,道爺看衍聖公也不順眼,連孔子的王爵都給薅了,改封至聖先師。

    衍聖公府,辦的事太過於噁心,人神共棄。

    孔聞音十分確認的說道:“臣不認為呂調陽怯懦無智,人皆言,呂元輔和太傅張先生乃是同鄉,故此同鄉結黨,臣不以為然,在臣看來,一如大司徒王國光、大司徒譚綸與太傅張先生,乃是同志、同行,方同樂的君子之交。”

    “呂元輔要做的是大明新政踐行,此乃首務,其餘不計。”

    “博士免禮。”朱翊鈞頗為驚訝的看著孔聞音說道:“博士也讀矛盾說嗎?”

    孔聞音聽聞,俯首說道:“臣曾精讀,昨日邸報刊登《條陳務虛儒生共疾疏》,臣讀罷,就像是在照鏡子一般,羞愧難當,務虛儒士,幸好八款三十二條,臣只中了四款十二條,並不是賤儒之列。”

    務虛儒生共疾,一共三十二條,全部符合才是賤儒,中一半都是務虛儒生,孔聞音十分欣慰,他就是有些務虛,算不上賤儒。

    “這是孔子夫婦楷木像,今日物歸原主了,本就是南宗的東西,北宗奪去了近三百年,無恥之尤。”朱翊鈞示意馮保把楷木像還給南宗。

    孔聞音滿是期許的拉開了紅綢布,而後目瞪口呆的看著楷木像,驚駭無比的指著楷木像,哆哆嗦嗦的說道:“陛…陛下,這這這,少了一個耳朵,臉上還有了傷疤,這這這…”

    孔聞音家學淵源,三百年前,楷木像被借走的時候,可是完好無損,現在卻變成了如此殘破的模樣,實在是讓孔聞音不能接受!

    “唉。”朱翊鈞給孔聞音解釋了下這些傷勢的由來,孔聞音沒有資格問詢兗州孔府大案,這些秘聞孔聞音第一次聽聞,他呆呆的看著面前的楷木像,面色五味雜陳。

    “簡直是!簡直是!有辱斯文!”孔聞音面色漲紅,剛才儒雅君子的氣質蕩然無存。

    “再刻一個賜下?修不好了。”朱翊鈞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

    孔聞音思忖良久,才搖頭說道:“臣謝陛下聖恩浩蕩,家廟祭祀塑像,就這樣吧,子孫不孝,子孫不孝啊。”

    兗州孔府從狹義上的孝順而言,把聖人楷木像弄丟了,就是不孝;從廣義的孝,天下秩序而言,兗州孔府僭越君上,以特權肆意朘剝良善,對國朝利益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對國朝秩序造成了惡劣的影響,是不孝、更是不忠。

    孔聞音,完全沒料到聖人楷木像變成了這副模樣,可壞的再厲害,那也是祖宗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