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二百零四章 《勞動圖說》朱中興(第2頁)

 永壽宮再燒了怎麼辦?潞王年幼和朕一起被燒死了,怎麼辦?

 嘉靖皇帝本就是旁支入大宗,嘉靖八個兒子有後代的只有隆慶皇帝,隆慶皇帝一共就倆娃,潞王朱翊鏐是當下實際上的太子,兄終弟及也好過去宗室裡再挑一個,若是連潞王也被燒死了,那天下何人來繼位呢?

 這兩個問題,滿朝文武無一人作答,只能罵張四維是個大蠢貨。

 燒宮的事兒,越看越蠢。

 燒宮這種事,按照歷史一貫的經驗,皇帝是不可能追究的,但是現在皇帝小,那就必須要追究了,主少國疑的時候,為了穩定,就必須要出重拳。

 朱翊鈞在寶岐司長住了起來,他每天也在西苑文昌閣看書。

 他的書房和張居正書房名字都是一樣的,這就是種政治信號,要麼消滅這個皇帝,否則皇帝親政也會一脈相承的繼續推進新政。

 “這個丘濬是海南瓊州的第一個進士,景泰五年進士會試第一,因為以策傷時,最終為第二甲第一。”朱翊鈞那拿著一卷《大學衍義補》,翻看著作者名錄。

 海南瓊州丘濬,是一個教育資源嚴重缺失的地方,在兩宋的時候,都是流放之地,而丘濬能在那樣的教育環境下,完成會試第一,而後不擔心自己功名問題,以策傷時,的確是個有風骨的人。

 朱翊鈞拿著《大學衍義補二十一卷》念道:“財生於天,產於地,成於人。”

 “這句話的意思是,天下的資財一切都來自於天生地養的自然,必須要經過人才能成為資財,資財是人創造的,而不是憑空產生的。”

 “陛下聖明。”張宏聽聞之後,趕忙記了下來,陛下既然開口,那自然是讀到了讓陛下感觸頗深的地方,懂不懂先記下來。

 朱翊鈞也做了摘抄,繼續說道:“從上文,丘濬又言:世間之物雖生於天地,然皆必資於人力,而後能成其用,其體有大小,精粗,其功力有淺深,其價有多少。”

 “這一句的意思是,世間萬物沒有人力,是不能用的,只有經過了人力的過程,才能成用,而所成商品有大小、精粗的差別,完全決定於功力深淺,功力深,則價貴,功力淺,則價賤。”

 “這個功力又是什麼呢?”

 朱翊鈞的疑惑讓張宏極為迷茫,這麼深奧的問題,陛下應該去問元輔,而不是問他這個寶岐司太監張宏。

 張宏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按照丘濬所言,功力就是人力。”

 “張大伴啊,你看看,你這書讀的不夠精,前面丘濬已經提了人力,若丘濬功力的意思是人力勞動的話,那還要用功力這個概念嗎?”朱翊鈞卻不是很贊同的說道。

 “那臣就不知道了。”張宏略顯迷茫的說道。

 陛下說的很有道理,商品的價格貴賤,到底和有什麼聯繫?能把商品價格貴賤和人力勞動聯繫在一起,已經是一種很大膽的想法了。

 至少在當下,除了丘濬之外,大明的經濟學理念,就是物以稀為貴的供需論,供應少,需求大,價格會貴。

 而把商品價格和勞動聯繫在一起,將價值和勞動的強度、時間,聯繫在一起,還是王崇古給洗羊毛的苦力高溫補貼,讓張宏略有所悟。

 可是丘濬所言,功力就真的只是勞動嗎?

 “這個功力到底是什麼呢?”朱翊鈞思慮了很久,畫了一個陰陽兩極圖,萬事不決則陰陽矛盾,朱翊鈞已經形成了這種路徑依賴,這也是祖宗家法的一部分,畢竟朱元璋親自注解過老子的《道德經》。

 朱翊鈞笑著說道:“管子曰:物多則賤,物寡則貴。孟子曰:物之不齊,物之情也。”

 “朕有點想明白了,這說的是交換的價值,多了就會賤,少了就會貴,這就是物品價格各不相同的內情。”

 “丘濬將物品、商品的價值歸咎於自然稟賦和人力,而人賦予了自然無窮之物使用的價值。”

 “所以,物情包括了兩種價值,一種是交換價值,一種是使用價值。”

 “我們以毛呢官廠的毛料為例,精紡毛呢一日二十匹,粗紡毛呢一日六百匹,精紡毛呢的交換價值,高於了粗放毛呢,物以稀為貴,而使用價值而言,精紡毛呢的重量是粗紡的三倍,用毛呢做衣料,就是為了防寒,精紡毛呢的使用價值,也高於粗紡毛呢。”

 “所以精紡毛呢價高。”

 “功力,不僅僅是人力勞動的強弱和時間長短的價值,這是使用的價值,還有物以稀為貴供需關係的交換價值。”

 張宏沉默了許久問道:“陛下,丘濬真的是這個意思嗎?”

 朱翊鈞立刻說道:“他是不是這個意思重要嗎?朕說他是這個意思,他還能託夢告訴朕,不是這個意思嗎?朕說他是這個意思,他就是這個意思,張大伴,你到底什麼意思?”

 “臣沒什麼意思。”張宏選擇了認輸,跟陛下吵架絕對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偉大而英明的陛下,本身就很擅長道理,還特喜歡以勢壓人,你是皇帝,你說是這個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張宏認真的記下了筆記思索了片刻,選擇了放棄。

 在陛下身邊做事,需要學會一種擺爛和放棄的心態,有些道理陛下、元輔、皇叔朱載堉能明白,張宏和馮保是真的想不明白。

 根本聽不懂陛下研究這玩意兒到底有什麼用,他也不知道陛下這個論述到底在論述什麼。

 “臣愚鈍。”張宏直接不走彎路,選擇了擺爛。

 朱翊鈞笑了笑,繼續閱讀丘濬的大學衍義補,朱翊鈞之所以讀這個,完全是因為張居正最近講管子,可是管子已經是春秋時候的人物了,他的一些觀點和認知,已經不符合世勢了,但是經濟理論,大明不是沒人研究,丘濬的研究就很透徹了,人類賦予了萬物使用的意義。

 生產,就是滿足特定需求的使用價值,需要進行特定的生產活動。

 次日的清晨,朱翊鈞在接見安東尼奧的之前,先讓張宏把昨日的討論,給廷臣們挨個發了一本。

 “《勞動圖說》朱中興?”張居正看著書帖的名字和作者,就知道,陛下已經舉起了自己的大錘,準備砸下去了。

 而葛守禮提出辦理全晉雜報,就是給陛下提供火銃,陛下已經學會自己生產彈藥了!

 引經據典把管子、孟子、丘濬都抬出來,把他們的論點摘抄,而後剖析其中的內涵,而後解釋商品價值公式,商品價值=交換價值+使用價值,交換價值和物品多寡有關,也和其他有關,比如賦予其情緒價值。而使用價值,則是和勞動時間和勞動強度、生產目的有關。

 這些都是朱翊鈞的勞動圖說中討論的問題,而且以多個例子相結合,毛料、船隻、絲綢、白銀等等,都是研究的對象。

 朱翊鈞也給自己起好了筆名,朱中興。

 “陛下這個筆名是不是太明顯了?”張居正還沒看內容,對筆名產生了一些質詢,雜報既然要吵架,陛下這個名字,不方便吵架。

 “先生,朕只是個孩子。”朱翊鈞不得不再一次提醒張居正,在他眼裡,自己是個不可名狀的怪物,在天下人眼裡,皇帝還是一個藏在先生羽翼之下的小孩,就是用盡了他們的想象力,也不會想到這個筆名、這些內容是小皇帝寫的了。

 “也是。”張居正發現自己陷入了自己的認知陷阱裡,他知道皇帝的可怕,可就連天天奏對的廷臣,其實對陛下的可怕還是沒有一種具體的瞭解。

 勞動圖說的內容並不長,廷臣們很快就看完了。

 葛守禮面色凝重的放下了勞動圖說,看著張居正鄭重其事的問道:“這都是元輔教給陛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