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二百章 拿著我的銀子,離開我的船


  安東尼奧看著那艘五桅二十一帆的過洋船,而他即將擁有兩條這樣的船,那是他用自己賺的白銀換到的,他再次看到了希望。

  “令我感覺到奇怪的是,這艘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安東尼奧看著雄偉的帆船,眉頭緊蹙的問道。

  大明皇帝膽子好大!

  安東尼奧不能理解,這艘船是大明封舟和夾板鉅艦改良而成,尤其是那一排排的火炮,著實是看得心驚膽戰,他不明白為何這艘船出現在了呂宋。

  “我的問題殷總督可能沒有聽明白,呂宋對於大明,就像是佛得群島對於西班牙和葡萄牙,佛得群島、佛得角已經完全自由了,很難想象,大明的宮廷為何會決定在呂宋佈置如此強大的火力,大明的皇帝,難道不害怕呂宋總督和紅毛番、倭寇、黑番、亡命徒們聯合在一起,侵略大明的沿海地區嗎?”

  “我們很擔心這個問題,因為佛得角的海盜不斷的侵擾港口,比如杜蓋·特魯因,他本來是貴族,後來成為了海盜,和法蘭西人一起攻佔了我們的港口,索要贖金,給我們造成了極大的困難。”安東尼奧不相信大明朝廷不會有這種顧慮,但是大明的決策,這艘船已經在馬尼拉部署了。

  自由的佛得角是完全沒有任何規則的自由,這種自由真的是自由嗎?可是自由有了規則,那還是自由?

  殷正茂沉默了片刻的說道:“朝廷對我的要求其實並不算高,阻攔紅毛番對大明海疆的侵蝕,防止紅毛番和倭寇、亡命之徒湊到一起給大明帶來麻煩;在緝私事上和大明配合,防止偷稅與走私;而我做的更好,招攬了不少的海寇,在呂宋安頓,甚至還承擔了朝廷流放罪犯的職能。”

  “要做到信任別人,首先要自己足夠的強大。”

  殷正茂收到皇帝的行政分包任務包括了軍事、經濟、文化和政治,而他很好的完成了這些分包下來的任務,甚至發揮了主觀能動性,自己想辦法讓大明的海疆安定下來,他做了這麼多,自然要獲得朝廷的信任和恩賞。

  “做好了慶賞,做壞了威罰,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殷正茂說完,自己就笑了。

  建功立業的國姓爺不信慶賞威罰,就像是大明的刑部尚書王崇古不相信有律法。

  安東尼奧搖頭說道:“你說的沒錯,道理上來講,是這樣沒錯,可現實是,現實沒有正義。”

  安東尼奧這一輩子周遊列國,見到了太多太多的事兒,他不相信正義,而且就他觀察,大明也沒有什麼正義可言,正義更像是個遊戲規則,包裝出來讓人相信的美夢,善於利用遊戲規則的人,才能如魚得水。

  鄧子龍思慮了片刻笑著說道:“船長,其實我們殷部堂是流落民間的宗室子弟,這次回京,就是去認祖歸宗了!這次回來直接改姓了!”

  安東尼奧眼前一亮,不住的點頭贊同道:“如果是這樣,那一切都合理了。”

  殷正茂也沒有再反駁,因為他已經是朝廷認證過的國姓爺了。

  “現實沒有正義。”殷正茂重複了一遍安東尼奧的話,頗有些感慨,大明也普遍存在這個問題。

  事實上不止一個人跟他說過類似的話,就挑唆他自立為王,而且人數並不少。

  兩廣倭患四起,兩廣總督李遷不能安土牧民,殷正茂臨危受命,來到兩廣,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海寇直接騎著殷正茂的臉一頓輸出,他打贏了,平倭蕩寇,安土牧民,他都做到了。

  隆慶五年五月,權豪縉紳把持廣東到廣西的鹽,殷正茂的變鹽法,從廣東到廣西官運鹽販賣,從權豪縉紳手中虎口奪食,廣西官運,讓廣西人第一次吃到了平價鹽,也讓廣東鹽丁第一次拿到了應得的報酬。

  萬曆二年,他消滅了最後一股倭寇。

  而這次殷正茂回京,就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彈劾他的奏疏,那些科道言官們將他渲染成為了一個鑽刺貪虐之徒,殷正茂只承認自己貪,他貪是為了養客兵,不養客兵不能平倭,養客兵朝廷分文不給,又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吃草。

  但是殷正茂也能體諒朝廷的難處,因為朝廷真的沒有,國帑內帑連老鼠都養不起,真的沒錢給殷正茂平倭蕩寇。

  殷正茂只能魚肉縉紳了。

  彈劾他的奏疏在快速減少,請他回去的奏疏反而越來越多,凌雲翼現在成了兩廣縉紳的心腹大患!連殷正茂的名聲都好了很多。

  殷正茂非常能幹,可是在朝廷眼中,他還是個鑽刺貪虐,若非皇帝讓他呂宋來,事情會如何演變?

  張居正因為擔心殷正茂有藩鎮之心,會不再支持他,而言官們的攻訐,讓他難以招架,最終被雪藏,更差一點,像胡宗憲一樣,成為朝堂傾軋的犧牲品;而為大明徵戰數年,屍山血海裡活下來的大明客兵,可能要就地解散,這些客兵搖身一變,從大明的忠骨良臣,變成威脅大明海疆的海寇。

  還有什麼,比拿起刀對準昔日袍澤更殘忍的事兒嗎?

  海寇再起,惡性循環就開始了,大明的海寇越剿越多,越剿越強。

  現實沒有正義,這是一句至理名言,理應如此卻不會如此的事兒,時常總是發生。

  應該履行朝廷政令的官僚成了私門的喉舌和魚肉百姓的利器,縉紳不是安土牧民,而是向下朘剝,皇帝本應該勵精圖治,卻沉迷於奢靡享樂,衙役本應緝盜平寇,卻變成了市狙衙蠧,傅以羽翼,恣吞良善。

  天下總這樣,本該如此卻從不如此。

  “殷總督,我很迷茫。”安東尼奧因為兩艘船的損失,十分懊惱,也因此產生了一些迷茫和對人生之路的疑惑,他需要人解惑,他覺得殷正茂是個很好的求助對象。

  殷正茂滿是笑容的說道:“我又不是你的神父。”

  殷正茂很瞭解泰西的文化,這種求助於神父是泰西一種很普遍的現象。

  “我不知道做這些有什麼意義。”安東尼奧頗為無奈的說道,的確,殷正茂不是他的神父,沒有任何理由為他解答人生的疑惑,但是他實在是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了。

  “那就從費利佩二世為何不能做皇帝說起吧。”殷正茂還是決定為安東尼奧解惑,一方面大明皇帝是安東尼奧的投資人之一,雖然這些投資,都需要真金白銀來換,比如武器、比如海船,比如特權貿易。

  另一方面,殷正茂之所以肯解惑,是因為安東尼奧帶來了大量的農作物獻給了陛下。

  這些農作物對豐富大明的農業結構,有著重要的意義,國姓爺在京師看到了寶岐司培育良種,也看到了大明不斷墾荒,播種番薯帶來的積極作用。

  還有一方面,安東尼奧每年帶著船來到大明,將大量的白銀輸送到了大明,為大明的一條鞭法注入了動力,也解決了部分大明錢荒的難題。

  殷正茂頗為確切的說道:“費利佩二世是日不落帝國的王,他的船隊征程遍佈整個新世界,但是他依舊不是皇帝,只是國王,因為他仍然不能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規矩,讓治下疆域穩定運行的規矩,這就是費利佩二世不能成為皇帝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