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四十六章 毀天下非官式書院,禁聚徒講學(第2頁)

  張四維深吸了口氣才說道:“凡夫俗子也可以成為聖賢,則人人可以成為堯舜!我欲掌生殺予奪之權,又有何錯?”

  王崇古不敢置信的看著張四維說道:“王守仁說這話,說人人可為堯舜,是引用《孟子·告子章句下》:人皆可以為堯舜,說的是鼓勵人人向善,個個都可以有所作為。”

  “說的是道德聖人的堯舜,不是權力的堯舜!你到底是怎麼理解的?天下不是隻有你一個人,你也不是北天極,眾星環繞於你!”

  “張居正不是眾星環繞嗎?那為什麼不能是我呢?”張四維眉頭一皺,低聲說道。

  王崇古拍桌而起,指著張四維的鼻子罵道:“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個狼狽的模樣,你滿臉枯黃,形容枯槁,滿口的腐朽臭氣,憑什麼是你?就憑你想?你靠什麼讓旁人圍著你轉啊?別人為什麼要圍著你轉啊。”

  “圖你長得醜,圖你沒德行,圖你是小人嗎?”

  “王氏!”王崇古看向了旁邊大氣不敢出一個張四維正妻說道:“讓人把他那些個亂七八糟,赤手搏龍蛇什麼的書,全都找出來,直接焚去!什麼狗屁的泰州學派,害人的學問!害天下的學問!害社稷的學問!”

  王氏聽聞訓誡,立刻哭出了聲來,抽噎著說道:“我管不住他,我不讓他在外面養外室,他就接到了家裡來,他失手打死了那個外室,又說是我善妒把人沉了井,舅舅…我命苦啊。”

  王崇古面色冷厲的說道:“但凡是不聽話,就告知於我,日後那等狂生的書在出現府上,就把這府一把火給點了!根本就是妖書!”

  “狂生?憑什麼狂?就憑自己想狂?最有資格狂的狂生是鄭王世子,他進了京,我怎麼沒見到他狂!還不是陛下讓做什麼就做什麼,連一句頂撞的話都說不出來。”

  “一點本事沒有,整日嘮嘮叨叨,什麼玩意兒!”

  朱載堉是有本事的,但是進了京之後,也收起了自己狂生的派頭,至於那些個泰州學派的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王陽明之後,天下以王陽明弟子分為了七派,右三左三,和本派。

  江右王門與浙中王門,南中王門、楚中王門、閩粵王門、北方王門、泰州學派並稱七派,張居正算是江右王門中人,畢竟徐階作為張居正的老師,的確是傳授了一些東西。

  但是張居正始終不贊同將王陽明從祭孔廟,就是因為這右三左三都不是什麼好學問,甚至連江右王門都變成了右四之列。

  王崇古就是典型知道自己的做的不對,但仍然要做,被揍了,威懾於權威之下,才小心謹慎,而張四維就是典型的,心明便是天理,我想的就是我對,最高的道理不需外求,不需要踐履之實,從自己心裡即可得到。

  很顯然,張四維就是個典型的泰州學派,這個學派奉若瑰寶的主旨思想,就是:吾身是本,是矩;家國天下是末,是方,對於家國天下而言,自己才是本,是最大的那一個。

  王崇古氣沖沖的離開了,王謙一直隨著父親回到了自己家中,認真的轉了一圈,確認左右無人之後,才眉頭緊皺的說道:“這不是求仁得仁嗎?張四維既然覺得自己為本,自己想的就是對的,那我要殺他,不也是我想,我想我就做,不也是對的嗎?”

  “按照他們的學問,我做的合情合理,他張四維整天在誅九族的邊緣徘徊,那我不想被牽連,殺了他,合情合理。”

  王謙站在了張四維的立場和認知中,思考了一下,發現自己的行為非常合理。

  “最近先不要動他,多少雙眼睛盯著,過一段時間風力過了再說。”王崇古做了明確的指示,現在再有動作,動靜太大了,容易暴露,現在趁著張四維病了,把他家裡控制起來,不讓他出來作妖就是。

  羊毛官廠已經開始試運行,而且不用想就知道,就知道這個生意會有多大的利潤空間,一成就夠了,一成比之前搞得貢市賺的還要多得多。

  看看皇帝賜給元輔的那個大氅,已經在京師引起了一股轟動。

  一成已經很合理了,他們家只要佔著這一成的利,千秋萬代都能不愁吃穿。

  次日的清晨,文華殿如常廷議,而張居正手中拿著一本奏疏,反覆的斟酌了下才開口說道:“這本奏疏和我有關,江南仕子舉人何心隱,集會於福建,聲稱要:持正義,逐江陵去位,一新時局。”

  集會的地點尚不可知,但是集會的內容是要持正義的武器,將張居正逐出,再塑天下新格局。

  何心隱口號已經喊出去了,而且應者雲集,聲勢一時無二。

  “我和何心隱有舊怨,嘉靖三十七年,我還在國子監任司業,現在南京提學官耿定向,就是崇正書院的山長耿定向,引薦了我跟何心隱在顯靈宮會面,我二人道不同,彼此唇槍舌戰了一番,不歡而散。”

  “現在,他要持正義驅逐於我。”

  朱翊鈞稍微琢磨了說道:“清君側?”

  清君側,在大明朝是一個碰都不能碰的滑梯,當年燕王就是打著清君側的名義,清著清著就自己做了皇帝,這清君側就是造反的由頭罷了。

  張居正面色複雜,思忖再三才說道:“他還不是清君側,他的意思是…教養代君主。”

  “什麼玩意兒?!”萬士和目瞪口呆的問道,這是什麼流派?簡直是聞所未聞!

  張居正和何心隱曾經辯經,可謂是互相痛罵了一頓,他對何心隱的學說非常瞭解,他反覆斟酌之後,才說道:“能以先知覺後知者,為率教、率養,在國可為一國之君主,在學校可為一校之學長,在社會可為萬民之師、萬民之主。”

  “率教、率養,就是聞達於先的人,可以率天下教育的學長;率養,就是能夠供養天下之人,比如這個商賈,他就說:商賈大於農工,士大於商賈,聖賢大於士。”

  朱翊鈞聽到這裡有些疑惑的問道:“先生,朕不明白,一個學說至少在邏輯上應該講得通順,那麼他要以教養代替君王的統治,就是用率教們、率養們管理天下對吧。”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聖明。”

  傳統儒學士們構建的尊貴卑賤的等級標準是,士農工商為國之四個柱石,上面是君王,而何心隱的學說是,聖賢最大,其次是士人,然後是商賈,最後是農工。

  這個標準,泰西看了直呼同道中人。

  “那誰來判斷,率教、率養、聖賢呢?或者說率教、率養、聖賢的標準是什麼?”朱翊鈞疑惑的問道。

  張居正斟酌再三,俯首說道:“回稟陛下,按照何心隱成立的聚和堂而言,聚合堂的率教和率養,都是由何心隱自己任命的。何心隱判斷誰是率教、率養、聖賢,或者說聖人內心的標準,就是率教、率養、聖賢的標準,皆由心證,誰是聖人,誰就來定這個標準。”

  何心隱成立了一個聚合堂,任命了兩個率教、率養,然後經營的還不錯,要把這套推行到天下來,四處兜售他的教養理論,找到了張居正,張居正給他一頓臭罵。

  “那聖人呢,聖人的標準是什麼,或者誰來擔任這個聖人呢?”朱翊鈞琢磨了一下問道。這個聖人的權力怎麼越看越熟悉,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五爪龍袍,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萬曆之寶的印信,再看看張居正和六部明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