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問題(第2頁)

  朱翊鈞皺著眉頭看著張四維,這沒有生命危險,生命體徵,看起來好像也消失的差不多了。

  “果然,把人渣送進解刳院是一個很不錯的主意。”朱翊鈞對治療過程非常滿意,他思考了一下說道:“再喂點糖水,別死在解刳院了。”

  朱翊鈞金口玉言,既然說了要救,便不會讓張四維以病患的身份,死在解刳院裡。

  濃糖水,是一種戰略物資,在戰場上,可以用濃糖水快速的補充體力,也可以救治傷員使用,快速提高血糖濃度,可以大幅度的恢復體力,朱翊鈞平日進行體力訓練的時候,宮裡都會準備梨水,裡面會放一塊糖,量不多。

  張四維不是罪人的身份,而是病患來到了解刳院,極力施救,就是應有之義。

  張四維在一攤爛泥裡慢慢的恢復了意識,他記得一些事兒,也忘記了一些事,這是一段足以令他一生難忘的經歷,死亡離他只有咫尺的距離。

  他只記得自己吃早飯的時候,噁心、嘔吐、胃部燒灼感、腹痛,立刻把手伸進了喉嚨裡催吐,讓家人把他送到了解刳院醫治。

  張四維第一反應,是沒有讓家人把他送到太醫院,而是解刳院,因為解刳院的醫術是真的高超。

  朱翊鈞看張四維睜開眼睛,用鼻孔出了口氣,甩了甩袖子離開了解刳院,熱鬧沒看成,著實讓人可惜。

  陳實功稍微捉摸了下,低聲說道:“剛才情勢比較緊急,他自己催吐了,其實不給他洗胃,他也死不了吧,你看他來的時候,還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

  李時珍搖頭說道:“畢竟是咱們的病患,該洗還是要洗的,等他醒了,還得謝謝咱們呢。”

  “那倒也是。”陳實功想了想也是點頭,還是洗一洗比較妥當,萬一真的死了,解刳院的招牌就砸了。

  陳實功說的是實情,張四維察覺到了不對,就自己扣了喉嚨催吐,死是不會死的。

  張四維喝下去的毒藥其實是藥店常見的紅信石,或者叫紅礬,這玩意兒純度不夠,想毒死人,得加大藥量。

  紅信石就是砒霜,只是純度不高。

  想要獲得砒霜,也可以煅燒雄黃,來獲得紅砒也叫作生砒,這種紅砒和紅信石一樣,味道極大,真的要進一步的提純,需要用到凝結法。

  取砒之法:將生砒就置火上,以器覆之,令砒煙上飛著覆器,遂凝結,累然下垂如乳,尖長者為勝,平短者次之。

  陳實功和李時珍都掌握這種煅燒法,哪一個醫道大拿不是用毒高手?但是他們很少會去主動傳播。

  “可惜,可惜。”朱翊鈞回宮的時候,仍然有些可惜,但他不算後悔,大明的醫倌們始終處於一種左右為難的情況,能夠單純的治病救人,張四維到鬼門關走的的這一遭,就沒白走。

  砒霜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毒藥,韃清的光緒皇帝,就是被老妖婆慈禧太后,一碗砒霜毒藥給毒死的,對光緒的開棺驗屍的屍檢報告中,明確表明了光緒的死因就是砒霜。

  這玩意兒確實好用,純度不高就得劑量大,同時還不能讓人吐出來。

  王崇古回到家中後,叫來了兒子,確信隔牆無耳後,王崇古低聲說道:“張四維還活著,你做的乾淨嗎?”

  “乾淨,人已經送去了四川。”王崇古的兒子王謙下手是非常利索的,處理後續也是極為迅速,庖廚下了毒沒有任何耽誤就出了城,換了一副路引,帶著一輩子花不完的銀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張四維想要打擊報復都找不到人,想知道真相,難如登天,就像張四維做的那樣,事情的真相如同在水下一樣。

  “陛下為什麼要救張四維呢?”王謙有些奇怪的說道。

  王崇古聽到這個問題的面色越發古怪的說道:“因為陛下是君子啊,雖然解刳院看似骯髒,可是陛下還是不讓張四維死在那裡,大醫官們的職責是治病救人,就像軍兵要打仗一樣,打仗就是打仗,獲勝就是天職,各司其職啊。”

  “你不要去招惹解刳院的大醫官,咱們誰生了病不讓大醫官們診治?”

  王謙當然能夠聽明白其中的邏輯,但是他從來不信好人有好報,他笑著說道:“我就很討厭這些君子,他們總是被各種君子的規則限制著,沒事,我是小人,張四維一次不死,我難道不可以做第二次嗎?”

  “張四維似乎不清楚生殺予奪這種權力掌握在小人手中是何等的修羅地獄,那就讓他好好感受一下。”

  “他不是喜歡製造無頭公案嗎?那就讓他好好嚐嚐這個味道吧。下次用什麼比較好呢?。”

  “毒蛇好了。”

  王崇古斟酌了一番說道:“沒死就算了,也叫他知道下厲害,整天走夜路,終究是會遇見鬼的,他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張居正得虧是個君子,要是張居正是個小人,張四維早就瘐死了。”

  “要是死了就好了,到時候編排一個,張四維苛責庖廚,喝庖廚的血修巫蠱以求長生不老,被庖廚下了毒,這個故事就完美了。”

  王謙總覺得這個故事有些熟悉,他思忖了片刻問道:“父親這說的不是壬寅宮變,世宗皇帝差一點被勒死的那一次嗎?”

  嘉靖皇帝的修道,其實是大禮儀的後續,大禮儀,嘉靖皇帝叫自己的親爹為爹後,老道士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威,不停的利用道術神化自己,嘉靖十九年,太僕卿楊最,諫監國議且直言求仙之荒謬,請嘉靖皇帝停止修道,老道士不聽,直接把楊最給杖斃了。

  壬寅宮變是嘉靖朝的轉折點,嘉靖前二十年的新政,在短短數年之內毀於一旦,邊事廢弛,倭患漸起,天下疲憊。

  生殺予奪慶賞威罰之權,掌握在小人手中,會是何等修羅地獄,張四維切實的感受到了。

  張四維在解刳院裡悠悠轉醒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是虛脫一樣,整個人的靈魂就像從軀殼裡飄出來,被從世界裡剝離了一樣,他的目光呆滯,愣愣的看在床幔。

  陳實功看張思維醒了過來,冷冰冰的說道:“醒了?醒了,就趕緊回去吧。”

  陳實功很討厭很討厭張四維,第一批解刳院的解刳犯和張四維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那些人驚恐的喊著張公救我,到底是張四維的張,還是張居正的張?

  換了皇帝作為帝國的首輔和皇宮的老祖宗,真的能保證自己的地位嗎?

  大醫官的一句話,把張四維從遊離的狀態,猛的一個激靈回到了現實,他打了個哆嗦,驚恐的看著陳實功,慢慢分清楚了形勢,他知道自己活著,送解刳院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大醫官,救了我?”張四維呆愣呆愣的看著陳實功問道。

  陳實功不耐煩的說道:“是陛下下旨必須救活,陛下不讓我們摻和伱們黨爭傾軋之中,你們這些明公們要鬥法,就鬥法,不要牽連上我們這些賤業小民可好?”

  “陛下?”張四維混沌的腦子終於恢復了清明,只要陛下下旨,不!只要陛下晚來一會兒,張四維此時已經走上了奈何橋,而不是在鬼門關打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