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九十五章 客星犯帝座,佞臣僭主上

    張居正對徐璠略顯有些可惜,他那個爹,絕對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徐璠能救幾次呢?

    就算是徐璠能救他爹,還能救南衙所有的縉紳權豪嗎?

    張居正坐在太師椅上,將千里鏡對準了天空一顆閃耀著赤黃色光芒,大如燈盞的一顆星星,如同白晝一樣,那是一枚閣道客星。

    紫微垣,就是天帝所居住的一整個星宮,左三星曰天槍,右五星曰天棓,後六星絕漢抵營室,曰閣道。

    寓於星辰之間如客,不恆常,故謂之客星。

    在天宮中,由南天門入紫微垣的路,叫做閣道,而在閣道上,突然出現了一顆不該出現的星星,而且如同燈盞一樣大小,赤黃色,這種星星突然出現而後突然消散,如同客人,所以叫做客星。

    去年十月初三,大明朝的欽天監觀測到了這個新的星星,一共經過了十九日,這顆突然來到的星星,越來越亮,嚇得欽天監慌里慌張奏聞,而兩宮太后非常慌張,別說兩宮太后了,就是專門夜觀天象的欽天監,也是第一次見到客星這種傳說中的東西。

    而後大明開啟了一個不知道多少年沒開啟的禮儀,占卜。

    占卜了十幾次後,次次結果不同,弄的欽天監只能挑選了最好的一份讖言上報,說是明盛者,主國有大賢在朝,大吉!

    但是民間則完全不同,都認為張居正趕走了高拱,招致了老天爺的示警,這顆客星的位置在閣道,閣道在紫微宮之內,所以民間盛傳是‘客星犯帝座,佞臣僭主上’的讖言,而這份讖言流傳極廣。

    這讓張居正陷入了被動之中,當時張居正連上了七道奏疏乞致仕,以正視聽。

    天象是天象,朝中任事是朝中任事,根本沒有一個能頂替張居正的人,能夠在皇帝年幼的情況下,主持朝局,所以宮裡都沒有同意張居正的致仕。

    那時候真的是人心惶惶,似乎有天大的災禍要發生,張居正又要請辭,小皇帝在宮裡召見了張居正,兩宮太后垂簾詢問該怎麼辦。

    為了禳解(求上天解除)星象災厄,張居正奏對曰:君臣一體,請行內外諸司痛加修省。

    修省,修身反省,減少奢靡,減少祭祀,不得禮樂,反省自己的過錯等等,而且要維持到客星消失的那天。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的時間,這顆客星仍然在閣道里閃閃發亮,但是光芒已經大不如前。

    “客星犯帝座,太史奏天文,故人信符讖,三分等浮雲。”張居正放下了千里鏡,小心的擰好了防塵蓋,對這顆客星做出了自己的評斷。

    張居正對符讖之說,一點都不信,客星果真犯了帝座,豈不是代表著皇帝的寶座岌岌可危?但是這客星已經大不如以前,哪來的佞臣僭越主上?

    這一年來,張居正因為這顆突然出現的星星,極為被動,科道言官們,在彈劾張居正的奏疏裡,總是提起這事,一說就是玄象示異,一說就是先帝怒遏,一說就是天人警醒,只要彈劾張居正,都會提到這句。

    但是隨著這顆星星越來越暗淡,張居正在政治上的被動,終於得到了緩解,科道言官再不說這顆客星了,最近科道言官也多次求告到了全楚會館,希望能夠取消每月初三的常朝。

    皇帝隨機點名,立刻就沒了失朝之人,小皇帝罵起人來,那真的是一個髒字沒有,卻字字句句都是誅心之論,朱家皇帝薄涼寡恩的模樣,入木三分。

    而提起這茬的科臣侯於趙,最近也是被排擠了,幾乎所有人都大罵侯於趙多管閒事,壞了規矩。

    皇帝不上朝就不上朝,大明都三十多年皇帝不怎麼開大朝會了!

    每月初三,小皇帝都會抱著一大堆的奏疏,挨個點名,言辭犀利,而且邏輯縝密,左手知行合一致良知,右手矛盾相繼釋萬理,左右開弓,一巴掌一巴掌的往下招呼,弄的科臣們,那真的是羞憤難當。

    知行合一致良知是楊博用身體力行教給陛下的,楊博最後走的時候,並沒有留下一個不可收拾的爛攤子,而是藉著大勢,摁住了張四維晉黨黨魁的身份。

    矛盾相繼釋萬理,則是最近極為風靡的學說,被稱之為江陵學派,是張居正張江陵遞給皇帝陛下一把極為鋒利的理論武器,那真的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這種隨機點名捱罵,還不如皇帝打兩頓廷杖呢!

    打廷杖還能撈點政治資本,每天捱罵這算是個什麼事兒?

    “張四維今天來過了,想用銀子救賈三近。”遊七看張居正不再仰望星空,說著今天府裡的拜帖,張四維籠絡賈三近,結果賈三近失朝被罷免削官身回籍閒住,這吏部的流程還在進行,張四維也算是盡心盡力,為賈三近奔走。

    張四維找了葛守禮,葛守禮兩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賈三近失朝喝的爛醉如泥,簡直是把科道言官的臉都丟盡了,已經被海瑞定性為了沒有正氣,這讓葛守禮怎麼救?葛守禮就是個黨魁,他哪有那麼大的本事?

    張四維也找了譚綸,譚綸是浙黨黨魁,但是譚綸是晉黨叛徒,現在楊博也走了,這叛徒不叛徒的也說不上了,和晉黨的最後一絲淵源就斷了,譚綸根本不見張四維,給張四維吃了一記閉門羹。

    現在張四維尋到了張居正,救一救。

    “張四維怎麼想的?這是銀子的事兒?我能救得了他?我有這種本事?那是千年以來君君臣臣的五常之倫,我就是為他賈三近說好話,又有什麼用?”張居正搖了搖頭,給了遊七答覆,他救不了。

    他只是個首輔,賈三近搞出的爛攤子,只能他自己承受代價,賈三近這輩子的努力付之東流,就因為喝了個大酒,誤了朝會。

    失朝頂多罰俸,賈三近是失朝、失儀、不孝,賈三近只落得削官身回籍閒住的處分,那還要感謝賈三近自己是個科臣,主上幼衝,權臣當國,言路再堵塞,那真的是客星犯帝座了。

    張居正對張四維的思維不是很能理解,張四維天天鼓譟他張居正威震主上,難道真當他張居正什麼事兒都能擺平嗎?

    就這事,就是張居正本人犯了,那也只有這般下場。

    張居正神情極為放鬆的說道:“張四維最近在做什麼?”

    遊七拿出了一個小本本說道:“張四維最近在做幾件事,第一件就是宴請科道言官,他們湊到一起,就是妓酒詩,想要奔走請陛下嘴下留情,或者停罷每月初三的常朝,不得不說,陛下的那些話,真的是極盡羞辱了。”

    也不知道小皇帝跟誰學的,牙尖嘴利。

    遊七繼續說道:“第二件事就是研讀矛盾說,四處跟人鼓吹這矛盾說是大逆異端,但他自己買了之後,手不釋卷,日日研讀,常於下人說,要反駁必先要精通。”

    “第三件事,則是他有個外室,生了個兒子,結果這個外室被沉了井,孩子接回了府中,算是一件醜事兒,最近張四維的夫人王氏,為了這事,都告到了兩宮太后那裡,鬧得滿城風雨。”

    遊七頗為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這個年,張四維怕是過不爽利了。”

    張四維的家眷王氏,那可是山西權豪大戶,累代為官,詩書禮樂之家,張四維出身商賈之家,父親、叔叔、弟弟都是晉商,商賈本就低賤,若不是王崇古從中張羅,張四維可討不到王氏為妻,要是納妾也就算了,養外室,張四維的夫人能樂意才怪。

    想來王氏是不樂意的張四維納妾的,要是能納妾,張四維也不至於養外室了。

    張四維的夫人王氏,有誥命,六宮之主母儀天下,也約束這天下的命婦,所以王氏告到宮裡去,那也不稀奇了。

    “京師和九邊物價如何?”張居正詢問起了柴米油鹽,這些價格關乎民生,不僅僅是京師,還有遼東、山海、永平、薊州、宣府、大同等地的九邊物價。

    張居正做事,當然要搞宏大架構,新政少不了這些,但是他從來不是不問柴米油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