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六百五十六章 《抱薪者》和《安全生產》(第2頁)

    朱翊鈞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山西巡撫周良寅在山西精簡、裁撤地方臃腫衙門的改革失敗了,周良寅碰了滿頭的包,在沒有王崇古支持的情況下,周良寅進行了試點,以失敗收場。

    精簡倒是精簡了,衙門也失靈了,最後折騰了一圈,把人折騰的筋疲力盡,還是兜兜轉轉回到了原點,把精簡的機構重新設立,把裁撤的人又重新招攬了回來。

    朱翊鈞當初親自去了全晉會館請剛剛遭遇刺殺的王崇古回朝,王崇古在哪般境遇下,都沒有支持周良寅,現在的試點失敗,證明了王崇古眼光的毒辣。

    “試一試,沒成就下次。”朱翊鈞沒有核準周良寅的請罪奏疏,而是給了一個鼓勵的批覆。

    周良寅試圖對地方衙門的精簡,成功與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出發,地方衙門的臃腫和僵化,是個問題,需要想方設法的解決,這次不成,下次換個辦法,不能把眼睛、耳朵、嘴巴一捂,裝作沒有這個問題。

    只要出發了,就是個好事,證明這不是個不可觸碰的話題。

    忠君體國侯於趙再次上了本奏疏,這是一份過年的賀表,主要是彙報了下今年的政績,內容比較簡要,因為侯於趙要和李成梁一起回京入京敘職了。

    李成梁以老邁為由,請命回京,希望朝廷能換個人鎮守遼東,這個主動要求回到腹地的奏疏,引發了廷臣們的討論,最終廷議的結果是反對,等李成梁回京後,再詳細討論。

    朱翊鈞見縫插針的批覆了幾份奏疏,坐上了大駕玉輅,向著西山煤局而去。

    街道在變得寬闊,從原來狹窄逼仄的小巷小弄,變得大開大合,從行兩輛馬車都擁擠,到現在對向十二車道的闊路,確實讓交通便利了許多。

    京城有很多都是跟著成祖文皇帝靖難得正燕字旗的武勳,但這些武勳在面對王希元的時候,最終還是同意把自己的老宅拆了,給大明京師的道路讓出空間來。

    這些武勳也鬧過,連章上奏,跑到皇帝這裡哭訴,但早已經不掌兵的武勳,和掌權的文官較量註定是失敗的,本來可以以更低成本去拆建,但大明皇帝還是大手一揮,在北大營的北城,專門營造了一批武勳的大宅,算是優待了。

    武勳們見鬧出了宅子,也就不再鬧了,畢竟萬曆之前,百官的俸祿要折鈔,武勳的俸祿也要折鈔,自從陛下實俸以來,武勳們過了一百七十年,終於又領到了足俸。

    陛下這個人不復雜,第一次談判的時候,給的條件最是豐厚,差不多得了,見好就收,要繼續鬧下去,宅子沒了也就沒了,爵位沒了那才是天塌地陷的事兒。

    大明欠餉是非常公平的,邊方軍兵的軍餉會欠、朝廷百官的俸祿也要欠、武勳宗親的俸祿也要欠,很多時候,連每年一百萬兩的金花銀,皇帝的俸祿也要欠。

    只不過只有朝廷百官因為掌權,可以從萬民身上找補而已。

    “這西直門明年開春是要拆了嗎?”朱翊鈞有些愕然的看著西直門的喧鬧不在,王希元上奏說要拆了城門,朱翊鈞批准了,但沒想到王希元這麼快,都已經完成了清場,現場已經沒有了百姓,西直門除了皇帝的車駕別的車輛已經不能通行,只能繞路,現場開始鑿出坑洞來,準備搭腳手架了。

    “是。”馮保俯首說道:“這拆城門是不是有待商榷啊?”

    王希元的膽子也太大了,沒了城門,這多沒安全感,萬一胡虜再次南下打來怎麼辦?這不是直接就入城了嗎?廷臣也跟著胡鬧,廷議居然同意了王希元的做法。

    “沒了就沒了吧。”朱翊鈞的車駕緩緩的通過了西直門,笑著回答了一句。

    用王希元的說法,他要在自己九年任期內,將京師九門、城牆全部拆除,不得不說這個想法真的很大膽,而王希元這個大膽的想法,得到了戚繼光的支持,在戚繼光看來,大明京城的城市規模在擴大,城牆已經不適合城防了,而城外綿延不絕的民舍,就是城防。

    在京師、松江府、南衙、杭州府、廣州府這樣的大都會,未來的守城戰,一定是巷戰。

    所以,這個膽大包天的想法,正在照進現實。

    朱翊鈞的車駕終於走到了西山煤局的大門,朱翊鈞下車正準備走進去的時候,忽然停下了腳步,一轉頭去了旁邊,他身後的輔臣、廷臣、朝臣們,都不得不跟著一起拐彎。

    朱翊鈞站在了一個一組雕像面前,這個雕像是一個全銅的雕像,一個全身黧黑的窯工,光著膀子,盤坐在地上,眼睛微眯,看向了遠方,像猴像人更像佛,窯工有些瘦弱乾癟,像是猴,而黧黑的臉頰和瘦弱但堅實的身軀,又像是人,有些滄桑平靜的氣質,像坐佛一樣。

    這個雕像的名字叫《抱薪者》。

    大明皇帝靜靜的站在雕像之前,愣愣的問道:“這雕像誰做的?”

    “王謙。”一個官廠的代辦趕忙回答道。

    “王大公子,居然還有雕像上的天分嗎?”朱翊鈞被這個雕像震撼到無以復加,的確是藝術,窯民的力量感和辛苦,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

    “參見陛下。”王謙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過來,陛下忽然拐彎,弄的官廠接待的官員們措手不及。

    “嗯,這你做的?”朱翊鈞指著雕像問道。

    “臣做的,臣哪有什麼天分啊,這個窯民叫許奇,這是他最後一次下井,上來之後,就坐在那裡發呆,臣看的好,就畫了下來。”王謙面色猶豫的說道:“那會兒許奇正在罵臣的父親王崇古。”

    王崇古驚訝無比的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打量了一下,確定是自己的兒子!

    這個逆子,把罵自己的窯民做成了雕像,放在了官廠大門口?而且還當著皇帝的面兒說出來了?!

    七星環首刀已經飢渴難耐了!

    “父親規定窯民最多下井五年,之後就不讓下井了,只能井上作業,井下一年能賺十六銀,井上一年不過九銀,所以許奇那會兒上井後,在那裡坐著,後來就對臣的父親破口大罵了。”王謙解釋了下緣由。

    井下作業最多五年,因為再幹下去,人就受不了了,井下的危險、井下對身體的損耗,再繼續,那是草菅人命,王崇古是為了匠人好,但匠人都覺得王崇古多管閒事,一年憑白少了七銀!

    “許奇看到這雕像後,還把臣給罵了。”王謙一臉無奈的說道:“許奇覺得把他放在了大門口,讓每個出入官廠的人都看到,非常不滿。”

    “哦,那有幾句牢騷也正常。”朱翊鈞明白了緣由,笑容格外的陽光燦爛,他喜歡這個雕像,喜歡這些鮮活的故事,他看著雕像連連點頭說道:“這雕像很好,放在大門口更好。”

    “那邊一個雕像叫什麼?”朱翊鈞龍行虎步,走到了另外一組雕像。

    這另外一個雕像是一家四口,比較壯實的漢子,父親的肩膀上坐著一個半大點的孩子,正在調皮的抓著父親的頭髮,而父親一隻手拉著一個挎著斜布包的孩子,布包裡有書本,還有一個彈弓,而另外一邊的母親,提著一個食盒,正在生氣,似乎在嘮叨著什麼,整個畫面極為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