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十錢神(三)(第3頁)
「你不該怕它,你應該怕我。」
楊雍猛地打了抖擻,再支撐不住,把事兒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他本是外來人,客死異鄉後,老老實實在錢塘打工掙錢湊輪迴銀,可前不久突然被一厲害鬼物攝去,逼他為倀作祟。他自是不肯,那鬼物便對他百般折磨,他忍受不住苦楚,只得答應。
他身前是金匠,極擅長「省金法」——製作金銀首飾,材料都會有損耗,但某些老師傅能反其道行之,能把十份的材料省出額外的一份,這就叫「省金法」。
楊雍尤擅此道,他能省出兩份!
那鬼物就讓他附身在了甘家小子身上。
「你可知那鬼的身份?」
「它從來黑氣裹身,遮住形貌,小鬼實在不知它的相貌來歷?」
說罷,楊雍唯恐李長安不悅,趕緊補充。
「但它的目的只是求財,會來取走我省出的首飾,介時,您不就能親手將其捉拿了麼?」
「幾時?」
「沒定時日。」他吞吞吐吐,「想來五六日之後?」
李長安搖頭,莫說五六天,就是一兩天,碼頭上被附身的小娃娃恐怕真就落下病根了。
得想法子,最好把幕後鬼魅在明天就引出來。
他思索片刻,越發覺得這鬼的行為頗為古怪。
他很貪財,偷些金銀也罷了,卻把小孩兒魘去碼頭抗包,這能賺幾個錢?簡直是鷺鷥腿上劈肉,蚊子腹內刳油。
同時又很膽小,藏頭露尾不說,明明能直接索要錢財,卻悄悄摸摸曲折行事。似乎是懼怕錢唐某些規矩,只敢遮遮掩掩地敲零打碎。
李長安最後想到一個法子,但得靠甘掌櫃的幫忙。
何泥鰍和楊雍都慌張起來。
一個是小孩子捅了簍子,下意識怕大人知曉;一個小賊幹了壞事,怕被苦主逮
到。
李長安拋下一句:
「你們以為甘掌櫃不知道?」
堂而皇之敲響了房門。……
甘掌櫃的開門後,並未表現出多少驚訝。
他將客人迎進中堂,將酣睡的胖小子安頓好,又囑咐妻子去燒水備茶。
他嘆了許久的氣,才開口:
「我們也是沒辦法。」
李長安不置與否:「人人都有苦衷。」
掌櫃又沉默了一陣,苦笑傾述:「家祖是錢唐數一數二的玉匠,「玉琳琅」的招牌就是從他老人家那裡傳下來的。可到了家父那一輩兒,賣的卻都成了金銀首飾,緣由無非是手藝不精,招牌就不亮,生意自然沒落。」
「如今,傳到我手裡,賣的都是些什麼呀?!銅的、錫的、牛角的、木頭的,唉!我那混小子有些天賦,但年紀太小,還需雕琢。我家裡尚有資產,可沒有手藝,打不響招牌,又有什麼用呢?」
他語氣逐漸激烈。
「下個月,祭潮節!城裡遊花魁。誰家的首飾戴在了花魁的頭上,誰家的招牌最響亮!」
何泥鰍終於按耐不住,氣呼呼:
「好呀!你果然早就知曉!就為了那破招牌?你就任由甘胖中邪!害他以後會吐血……」說著,想到人又沒去碼頭,趕忙改口,「變成傻子不成?!」
這時掌櫃的夫人送上茶水,聽了這話,眼圈頓紅。
「我們豈是那狠心的父母……」
「是你多嘴的時候麼?」
掌櫃的把妻子打發下去,瞧了眼躲在角落的楊雍,對李長安解釋:
「我們問過巫師,短時間應當無礙。所以打算再打造幾件首飾,就帶孩子去城裡的道觀看看。」
楊雍抖了抖,暗道逃過一劫。
何泥鰍反倒說不出話了,窮人家的孩子畢竟早熟些。
「豈止。」
李長安接過話頭。
「未免孩子落下病根,掌櫃還準備了人參雞湯給孩子養身哩,當真是慈父良母。」
掌櫃的愣住,而後苦笑著對李長安拱了拱手,閉口不言。
李長安便接著開口:
「只不過,你家的孩子有雞湯可喝,可憐碼頭上二十多個孩子卻沒這福分。」
「兄臺若能驅除邪祟,鄰里鄰居幫幫忙倒也無妨。」
他起身為李長安斟茶,面帶些許哀求。
「兄臺來意我大致也明白,可我就一生意人,做生意講究和和氣氣,可不敢得罪鬼神。」
李長安正色:「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
「多求些符籙在家,應當無礙。」
見他頑固,道士換了個說辭:「但符籙救不了生意。到你下一輩兒,恐怕「玉琳琅」就得改成「鐵哐啷」、「銅叮噹」。」
掌櫃明白李長安的意思,再三瞅著角落的楊雍,遲疑道:「錢唐有規矩,凡人不可養鬼。」
「但能供神。」道士加緊籌碼,「掌櫃可把楊大匠迎作家神,他為你家制作首飾,你拿銀錢作供奉,豈非兩全其美?」
「這……」他顯然有些動心。「怎可將不知底細的野鬼放進家中?」
不急作答。
李長安徑直起身走到門前。
「掌櫃且看。」
他揭開斗笠,昏昏月光下,面孔變得模糊且虛幻。
旋即,身周浮起道道清光,朗朗開口,聲音中充斥著莫名使人心定神寧的力量。
「貧道便是慈幼院新奉家神,身前乃玄門修士,名籍九天雷府。生能斬妖除魔,死後亦能捉鬼降妖。由某為爾等雙
方結契如何?」
掌櫃的呆滯良久,直到手裡茶杯脫手摔地。
才忙不迭起身作揖。
「怠慢了仙長法駕。」
他不敢再推遲,但還是小心翼翼問:
「只是甘某一介商賈,又能作什麼呢?」
李長安不動聲色藏起黃符燃後的餘燼,回到屋內。
「承蒙神靈庇佑,掌櫃的愛子忽然開竅,手藝突飛猛進,難道不該有所表示麼?」
甘掌櫃迷茫稍許,旋即恍然大悟。
「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