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七十六章 始末


 閭山派是閩越一帶玄門的中流砥柱。

 身為上代掌教真人,俞梅是李長安迄今所見的修為最為精深之人。

 在酒神呈現的記憶幻像中,這位道家真人一路行來,有祥雲景從,有神將護持,有群猖開道,一應妖邪鬼祟無不望風遁逃。

 可說來有些狂妄,在李長安眼裡,拋卻那些光環,他看到的卻只是一個精疲力盡的老人。傷痕累累、行將就木,就像是荒野中撞見的那些老狼,遠離族群,獨自尋求著埋身之所。

 雲端之上,道士目光緊隨。

 他望見俞真人踏入瀟水廢墟,進入了一片坍塌牆垣,又見她揮手驅散祥雲,燃表遣退神將,將桀驁不馴的五猖兵馬指揮得團團轉。

 修繕房屋,清理庭院,架鍋煮飯。

 竟是做起了力工、奴僕的活計。

 不多時。

 一鍋野菜羹煮熟。

 廢墟上也粗粗修繕起一間院落。

 雖然簡陋,但看“回”字型的構造,看院中依舊繁盛的紫藤蘿與大槐樹,眼熟得緊,這不就是俞家邸店麼?

 “原來昔日邸店的女童阿梅便是眼下的閭山掌教俞梅。”

 雖然早有猜想,可真將鶴髮雞皮的老人與活潑好動的女童聯繫在一起,卻難免使人感嘆歲月催迫何急。

 “既然阿梅是俞梅,那於枚與虞眉又是什麼呢?”

 酒神沒有回答,只降下雲頭,到俞梅身邊,引李長安就近旁觀。

 ……

 一人一神追隨著俞梅幻影。

 到了一處荒草淹沒的街角。

 俞真人又指揮著五猖修繕起一間小房子,再架起石頭作灶,搬來樹幹當桌。

 又自背囊中取出一本厚書,材質古怪,似紙非帛,翻開來,每一頁上都繪著個活靈活現的妖怪,倒與李長安的黃殼書有幾分相似。

 俞梅翻看一陣,挑出了一頁撕下,迎風一抖,書頁裡竟是鑽出了一隻半人半貓的妖魔,被她雙手攥住,跟捏橡皮似的,愣是把貓妖捏成了一個圓臉的婦人。

 又從書頁裡放出一隻牛犢大的鼠妖,搓成了個小娃子。

 抬手一指。

 這一貓一鼠,一母一子,便煞有其事在“灶臺桌凳”間忙碌起來,拿瓦片作碗,煮藤條當面,跟小孩子扮家家也似。

 俞梅卻樂此不疲,又抽出妖怪,相繼捏出了貨郎、商鋪掌櫃、夥計、食客、遊人……直到日落西山,她才停下創造,而此時,已然“復原”出小半條街面。

 可沒想,第二天醒來一看,那些簡單搭起的房舍又再度坍塌,妖怪化作的人物連同留下看守的猖兵們,都被青藤捆實,正在酣眠沉睡,身上還長出些小花小草。

 ……

 俞梅氣急敗壞尋找搗亂者不提,旁觀的李長安可把事情看得一清二楚,把微妙的目光轉向了酒神。

 酒神哈哈一笑。

 “當時的我雖因無人供奉,神力衰微,但對付一兩個蠢妖還是手到擒來的。”

 道士沉吟一陣,故意說道

 “這位俞真人修為精深,又只是拿出些妖怪自娛自樂,尊神何必與她為難?”

 酒神神色一肅。

 “道士此言差矣,我為瀟水地祇,受享供奉多年,如今縱使城垣荒廢、人民離散,又豈能讓妖魔易形,壞我子民清白。”

 李長安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

 幻象繼續發展。

 不出意料。

 神力衰微的酒神很快就被俞梅逮了個正著。

 別看這位神祇外在隨性落拓,內裡卻是性情剛烈,指著俞梅就是一通狗血淋頭。

 俞真人也不含糊,讓猖兵從酒神窯底撈出了神像,便把這位神祇封進了自個兒的石像裡。

 不過。

 酒神這一茬,倒也給俞梅提了個醒。

 以妖作人,本就為天理人倫所不容,如今冒出個酒神攪局,以後焉知不會再有什麼多管閒事的傢伙,譬如某個短髮的道人?

 於是。

 她在瀟水廢墟四處,埋下符籙、陣腳,構建出了一個簡單的迷陣。

 然後,在城內的河流水道里,沉入符籙、法器,多番施咒作法,最後竟是在瀟水的倒影裡創造出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一人一神又隨俞梅進入幻境。

 艹縱幻境自然比現實裡修牆蓋瓦方便得多。

 俞梅興致勃勃在幻境裡揮毫潑墨,“復原”出了一個瀟水城——數十年前,尚在盛世,尚在她孩童時代的瀟水城。

 只是精力有限,難免潦草。

 沒有人煙不說,就是街面建築,近處的還好些,遠一點的就同頑童的塗鴉,不成形狀,再遠一些,乾脆就成了簡筆畫,至於更遠的遠山與天際,就只是單純的顏色塗抹了。

 可是。

 當她把妖怪們放進幻境,那些潦草細節居然開始變得真實起來。

 原來。

 俞梅給妖怪們注入了

虛假的記憶,那些記憶又促使著妖怪們自個兒填補起幻境的細節。

 就這樣。

 在俞梅的努力,猖兵的辛勞,妖怪們不自覺的幫助下,曾經那個繁榮且富足的瀟水一點一點在幻境中復原。

 而不知是為排解寂寥,還是單純為了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