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29章
言尚非常堅決, 說:“殿下怎麼又說這個?我早說過了, 我不可能和殿下做朋友的。”
要麼成愛人, 要麼老死不相往來。
老死不相往來的可能性, 如今看來實在太低。那麼就是做她的愛人……言尚心中一直很掙扎, 他覺得裴傾護不住她,覺得只有自己可以無條件幫她。但是言尚又不信自己能做到永遠站在她那一面,他的大愛之心太重, 讓他面對私人情愛, 總是退讓。
而暮晚搖,大約仍是喜歡他。
可是也恨他的背叛。
所以她才說什麼做朋友。只是恐怕這朋友真按照暮晚搖的做法……會做到她床上去。但她什麼名分也不給。
言尚不願那樣。
言尚想得心中糾結, 他整理思路,正想和暮晚搖明確表示自己拒絕她“朋友”提議的決心。暮晚搖卻根本沒把什麼朋友放在心上,他拒絕,她也不以為意。
暮晚搖仍帶著一絲笑,手推推他的手臂。月光照在長榻上,她興致勃勃地:“不要管那個了。快和我聊聊你的想法,你的志向啊。我真的特別好奇你。三年了……你還和以前一樣麼?還是那樣心志高潔、不為外物所動的人麼?”
言尚被她推得赧然,他忘了自己原來的思路, 不自在道:“有什麼好說的。我還是我啊。”
但是被暮晚搖推著, 他還是斷斷續續說了自己三年來做的事。
說他如何在最開始與南陽姜氏達到平衡, 說最開始穰縣是如何的一言堂。說那時候建私人學堂的艱難, 說姜氏如何逼得他殺雞儆猴。
暮晚搖詫異:“你又殺人了?”
言尚低低應了一聲:“嗯。”
暮晚搖看他,在面對大義的時候,言尚很少為自己的行為後悔。但是事後反省時, 他依然會為死掉的人可惜。他也許備受煎熬,但他要做的事,他還是會去做。
穰縣被他撕開了一個口子,他和姜氏合作,發展南陽。也是第二年莊稼大豐收,姜氏收上來的各種租賃、糧食比之前多,姜氏才漸漸認可了言尚對南陽的改革。
而之後兩年,言尚攻的不過三個方向:勸農,興教,治安。
暮晚搖含笑點頭:“自古以來,為官者都要看這三個方向。只是大多數官員喜歡做表面功夫,將文章寫得漂亮一些,考察糾察的官員看到漂亮的文章,就以為實際上治理真的那般好。這樣的官員升遷得更快,事實上,也許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寫文章上了。”
她憐愛地看言尚:“可惜了。你是不太會寫漂亮文章的,寫的東西都太……寡了。”
言尚不以為意,說道:“我不願將心思花在文章上,我更想為百姓多做些事。這幾年,我就是拿南陽做做實驗,看我能將南陽改到哪一步,我到底能帶南陽走到什麼程度。
“如今剿匪雖是為了牽制住姜氏一族,但是實際上,這也是我的一步。我再如何勸農,每年匪賊下山,百姓們都損失慘重。而且這幫匪賊們不事生產,往往與官員多少勾結。他們花一些孝敬錢,就會有官員鋌而走險,輕鬆放過他們。於是百姓一年的收成,除了高額的稅供,還要給這些匪賊……能留下多少?剿匪是南陽必然要走的一步。
“我怕南陽的官員們不肯好好剿匪,特意寫了一篇文,說這麼些年,因為匪賊,多少來南陽做官的官員因此被貶,官路不順。我數了前五十年的官員官路,都是官越做越低。這是南陽風水不好,要改山的走向。而山被那些匪賊們霸著,剿匪自然成了重要一步。如此下來,官路受阻,那些官員們焉敢不盡力剿匪?”
風水之說,自古以外,信者自然信。這些當官的,在言尚列出了那麼多官員的被貶官路後,再半信半疑,也要開始幹活啊。
暮晚搖頓時抓緊他手臂:“什麼?到南陽做地方官的,一個個全都官路不順?你數了五十年的都是這樣?那你……”
那豈不是說言尚回不去長安了?言尚的官路也會不順?
暮晚搖本不相信這些迷信的話,可是列出數據的人是言尚……她也開始疑神疑鬼。
言尚臉紅,羞愧道:“不過是糊弄人的把戲而已。我將三十年前禮部尚書這樣的大官,都說成是‘未能更進一步,實在可惜’。這樣的把戲混在那麼長的文章中,並不明顯。然而細糾之下,處處都有問題。不過官員們疑神疑鬼慣了,他們不會去細糾罷了。”
暮晚搖恍然大悟:“啊……”
然後再聽他說起他如何在穰縣應對百姓們的糾紛,每年春日時如何親自下場領著百姓們耕種……
暮晚搖聽得託著腮,她挽著他的手臂,越聽越是不自覺地依偎向他。
她仰頭看他,呼吸浮在他臉龐,但他看不見,自然不知道暮晚搖都快親到他臉上去了。或許他有感覺,但是他不知道暮晚搖的姿勢有多親暱,不知道她恨不得捧著他的臉,一寸寸細看他——
看這個討厭的人。
看這個了不起的人。
他比三年前的思想成熟了很多,他想在南陽做的事很多。他給南陽設了非常完整的規劃,他憑著一個縣令,讓州刺史為他讓路,和他一起合作。他不求名,不求利……然而事情做到了他這一步,民心已經不為他所求地飛向他。
寒門以他為榮。
日後也會以他為綱。
暮晚搖扶持寒門三年,她屏蔽關於言尚的任何訊息,但仍然會偶爾從官員的嘴裡聽到他們談起言素臣。可惜言尚是地方官,和長安牽制太少。他對長安的影響力太弱……而暮晚搖此夜,不自覺地想,如果言尚在長安,現在引領寒門的人,就是言尚吧?
而裴傾算什麼。
裴傾會不得不給言尚讓路的。
言尚擁有高潔品性,又在多年曆練中手段漸漸圓滑……暮晚搖此夜坐在言尚身畔,聽他平平無奇、語言寡淡地說起他這些年做的事,她已然忍不住心臟砰砰,為他折腰。
他整個人都在發著光。
讓她久久捨不得移開目光。
言尚說得足夠多了,停下來,微微笑了一下。暮晚搖已經聽得很入迷,不知不覺中,他不光是在說他自己,他也在和暮晚搖探討為官之道。他突然停住不說,暮晚搖就著急催他:“怎麼不說了?繼續啊。”
言尚低聲:“已經說了很久了,我有點兒口渴。”
因為他眼睛不便,半月來,二人扮作夫妻同室而居,暮晚搖已經學會在一點兒小事上照顧他。聽說他渴了,紆尊降貴的公主就要下榻,去為他倒水。但是言尚拉住她,無奈道:“我的意思其實是……天已經很晚了,殿下還不去睡麼?”
暮晚搖一愣,看看屏風後的床,說:“我不想去睡。”
雖然二人同室而居,但言尚守禮,兩人一直是分床而睡。言尚睡在外面的榻上,暮晚搖睡在裡面的床上。只是今晚,暮晚搖有點兒不願意了。
暮晚搖痴痴看他,喃聲:“我想聽你說話。”
她坐回來,低著頭,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今晚我和你睡一張榻,我們聊一整晚天,好不好?”
言尚心臟咚得跳一下,心神震懾得,讓他手指尖都微微發麻。女郎在深夜中說出這樣的話……對於一個剛剛在巷中擁吻得那般難捨難分的青年男女來說,實在太曖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