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魚頭 作品

第二十三章 誕生(第3頁)

 這是一個非生即死的辦法,哪怕是如今已經掌握了小倉界部分規則的他,也仍舊無法必然成功。

 只看接受壽元的人自己。

 這已經不是小倉界的規則,而是更高的第三界海規則。

 所以他才讓王易安入界,迴歸真武者群體,希望他能磨礪肉身與元神,均衡一致,才有望突破。

 他當然有很多其他應對的辦法,比如將王易安的元神植入靈獸體內,便如韓魘子他們一樣……可是想到甲十五,這樣的心思又一下子淡了。

 奪舍之後的王易安,真的還會是王易安麼?

 與其變得人不人,獸不獸,他寧可放棄這條路。

 這便是為人父者的內心,難熬與掙扎,實在無以言表。

 “希望能成吧。”

 ……

 北俱蘆洲,南部靠近火山的一處聚落。

 不大的村子裡,都用著粗壯無比的大樹樹幹建造著木屋。

 木屋之外,則是懸掛著一頭頭兇獸凍乾的屍體和皮毛。

 雄壯魁梧的男人們隨意地坐在被壓禿了的雪地矮草上,用兇獸皮縫製的酒囊大口喝著品質粗劣的酒水,啃食著兇獸肉,一邊暢快交談著。

 篝火升騰。

 而旁邊孔武有力的女人在颳著兇獸皮毛上的碎肉,用石針勾著手搓出來的麻繩從兇獸邊角上穿過……

 孩童嬉鬧玩耍,頂著兇獸的白色頭骨,玩著扮演的遊戲。

 一頭白髮,一身墨衫,身形頎長的王易安無聲地立在村落外,靜靜地看著,眼中閃過了一抹沉重。

 昔日的武國何其壯大,疆域橫跨四大洲,雖無修士,可文明鼎盛,物產富足,生活其中的真武者、凡人,幾乎個個紅光滿面,儀禮講究。

 任誰見了,都要說一聲文明之邦。

 然而如今卻儼然已經是原始部落,甚至和昔日的塗毗洲野人們,也不分軒輊了。

 這讓王易安這個曾經的武國領袖,一時間實在是難以接受。

 文明,未必一定都是好事,但沒有文明,卻更是弊大於利。

 他沒有走進這處村落,而是默默繼續行走,前往下一處村落。

 北俱蘆洲很大,比起昔日的九洲任何一洲都要大得多。

 但北俱蘆洲又很小,小到整個洲內的真武者們,生存狀態都幾乎一模一樣。

 區別只在於有的村落因為有高階真武者,所以面對兇獸時,可以將兇獸當做食物。

 而更多的村落,卻因為沒有高階真武者的緣故,只能在兇獸面前艱難生存。

 後者,佔據了八九成。

 狩獵兇獸,死亡與酒……這些幾乎佔據了北俱蘆洲上絕大部分真武者們的生活和日常。

 曾經的文明,諸多凡人和真武者們合力總結出來的技藝,如今都似乎已經湮滅在了上一次的大劫之中。

 只留下了文明世界的滿目瘡痍。

 和現實世界中純粹以武力為尊的荒涼原始。

 “真武者的未來……在哪?”

 王易安默默地思索著。

 他知道,這未來不止是要帶著真武者們活得更好,更重要的是,如何對小倉界有用,如何摒棄掉與修士的隔閡,甚至更進一步,如何獲得與修士一般的地位……

 一個群體能夠存在和延續,終究是因為其本身便對周圍的環境有價值。

 若沒有價值,則必然會被淘汰。

 哪怕這個價值僅僅是用以觀賞,也好過全然無用。

 而真武者的價值,又是什麼?

 幾乎是一瞬間,王易安便想到了真武者們從誕生伊始,便天然具備的優勢。

 資源需求少,戰力成型快,儘管同階之中戰力極低,但勝在數量上可以很快完成飛躍般的突破……

 有這些優勢在,只要能夠大量形成五階、六階真武者,小倉界便必然會需要他們!

 王易安心中卻猛然一震。

 不知不覺間,他的想法,也和父親變得一樣,純粹從數字上去看待一個個生靈……

 “這就是視角上的不同帶來的人心變化。”

 王易安默默感受著心境上的不同。

 這一刻,他竟莫名有些理解父親之前所說的那些話。

 地位的提升,當一個人真的具備了一言可決無數人的生死,且時間變久之後,便會不可避免地走向異化。

 “所以……”

 他再度看向前方的一座村落。

 草藥的味道伴隨著悲傷的情緒,一起瀰漫在村落的上空。

 村落中間,擺放這一具具已經被破壞得不成樣子的屍首。

 這些,都是在和兇獸的搏殺中身死的真武者。

 感受著這座村落裡的無聲悲切,王易安心有觸動。

 他恍然間明白了什麼。

 “所以,想要不改初心,便應該讓自己留在這裡,體會他們的喜怒哀樂,明白他們的渴望需求,與他們一起勞作,一起生活,讓自己也和他們一般,成為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站在高處俯瞰眾生……”

 只有活在眾生當中,才會把眾生當做人看。

 只有觸摸到眾生的真實,才不敢輕易犧牲這樣的眾生。

 異化,是因為那些人已經離開眾生太遠太久……

 世間的道理,本就如此簡單。

 卻又無比困難。

 一個已經有所成就的人,又有多少人能夠甘心‘沉淪’眾生之中?

 “知易行難……”

 王易安的眼中略有些明悟。

 四周的白雪消融,化作了一灘水窪。

 他看著水窪中的自己。

 微微流動的水中,波漾著他的面容。

 他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沒有半點遲疑,抬手斬斷了自己的頭髮,將自己揹負的劍也封入體內。

 隨後抬起手掌,輕輕按在了自己的眉心處。

 “做一次嘗試吧。”

 他輕輕按下。

 下一刻,他的目光悄然變得純淨、茫然、稚嫩……如同一個新生兒一般。

 他微微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

 眼中,似有明悟:

 “我叫……姚。”

 “我叫姚。”

 ‘姚’抬起頭,環顧四周。

 隨後徑直走向了那座剛剛遭遇了族人身死的村落。

 “你是什麼人!”

 村落內響起了村民們充滿了提防語氣的聲音。

 “我叫姚。”

 ‘姚’平靜道,對於這些人似乎並不畏懼,目光越過圍住他的村民,看向了雪地中擺放的一具具屍身,忽地出聲道:

 “我能救好他們。”

 村民們頓時大驚,但隨即便都充滿憤怒。

 為首似是領頭的一位中年人皺起了眉頭,深深看了姚一眼,冷聲道:

 “客人,不管你是什麼來路,都請不要拿這件事開玩笑,我們這裡剛剛走了一些人……”

 “我能救他們……他們的魂還未走遠。”

 姚依舊道。

 目光清澈,堅定無比。

 這樣的態度激怒了周圍的村民,他們的身上,血氣繚繞,似是忍不住就要出手。

 然而姚的目光,卻讓領頭的中年人再次皺眉,隨後忽地抬手,止住了身後周圍村民們。

 “讓他試試。”

 “大哥!”

 “讓他試試!”

 “可……是!”

 姚獨自越過了目光兇厲帶著怒氣的眾人,走到了這些屍體前。

 有些生疏地抬起手,隨後在這些屍體前走了一圈。

 伸手朝著中年人:

 “給我一些血。”

 “兇獸血行嗎?”

 中年人目光微凝,胸口微有些起伏,卻還是壓住了心中情緒,開口問道。

 “可以。”

 姚點點頭。

 “給他。”

 “可是大哥,兇獸血咱們也不多了……”

 “我說了,給他!”

 接過石盆裝著的兇獸血,姚伸進手指,隨後蘸著暗紅的血,在這些屍身上,塗滿了諸多鬼畫符般的紋路。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

 村民們面面相覷,卻都看不出其中的道道。

 為首的中年人也緊皺眉頭。

 他是個三階真武者,相比起周圍一階、二階的村民要強上不少,可依舊也看不明白。

 “有蜂蠟麼?”

 “給他!”

 “有棉線麼?”

 中年人微微皺眉。

 看到中年人的表情,姚微微搖頭,從自己的白髮上輕輕拽下來一小撮,捻成燈芯,搓入蜂蠟之中,竟捏成了一根歪歪斜斜的蠟燭。

 蘸著血,豎在雪地屍身的上方。

 隨後姚緩緩起身,聲音如同幽魂一般……

 正當中年人眼中越發有些不耐之時。

 這蠟燭竟驀然點亮!

 明明只有一點豆大的光亮,卻赫然罩住了周圍所有屍身。

 而就在這光亮間,一道道虛幻透明的身影無聲地從遠處飛來,隨後接連撞入了這些屍身中。

 在所有人吃驚的目光中,這些屍身竟一個個睜開了眼睛,充滿了茫然,甚至有的人直接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和明明已經死去的同伴。

 “這……死了還能活過來?!”

 村民們又驚又疑,又喜又懼。

 直到有膽子大的,主動上前,和這些死而復生之人交談起來,確定真的是自己的親友之後,整個村子裡都變得激動起來。

 看著這一幕,姚不禁露出了一抹純粹無比的笑容,那是見喜而喜。

 “你、您到底是什麼人,這是怎麼做到的?!”

 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切,中年人只覺如做夢一般,他難以置信地開口問道。

 姚笑著轉過頭:

 “或許是仙人教我的……你們想學麼?我教你們啊。”

 “仙人?這……這可以嗎?”

 中年人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他誕生於大劫之後,對於老一輩口中的仙人和修士,並無多少牴觸。

 是以口中問著,眼中卻迸發出強烈的期待。

 死而復生,這可以減少多少村子裡的損失!

 “可以,不過我能救回他們,是因為他們本來便沒有走遠,而且施展這些術,往往會有很多要求。”

 姚坦誠道。

 “術?”

 中年人有些茫然,聽到還有要求,又頓時遲疑了起來:

 “這些術……是不是要求很高?我們村裡不少人都不擅修行……”

 “不,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施展,我說的要求是其他方面,比如那些兇獸血。”

 姚搖頭道。

 中年人頓時放下心來,隨即喜不自勝。

 姚乾脆坐在雪地中,將方才的那個術講給中年人聽。

 他也沒有什麼目的,只是看到了,覺得自己應該出手,於是便出手了,覺得應該將那些記憶中的術教給別人,他便沒有任何的猶豫教了。

 只是這個術看起來誰都能使用,但隱藏的一些要求,卻還是篩下去了絕大部分人。

 絕大部分身強體壯的巫無法使用,反而是身體最為羸弱的一個少年和少部分女性可以學會和運用。

 不過這依舊讓村子裡的所有人都感到興奮。

 對於姚,也更加崇敬。

 這一日,在學習了又一個術之後,中年人終於忍不住好奇開口問道:

 “姚仙人,您的這些術,有名字麼?”

 姚微微皺起眉頭。

 他隱約記得這些術似乎是某個人送給他,其中也都有各自的名字,但不知為何,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搖搖頭,隨意道:

 “不記得了,要不你取個名字吧。”

 “這……我?”

 中年人本不會如此失態,可聽到這位神秘的仙人竟將這樣大的事情交給了他,心中不禁雀躍無比。

 不過他還是立刻沉下心來,搜腸刮肚,在自己為數不多的墨水裡,終於找到了一個靈感:

 “姚仙人,不如就用咱們修行的方式來命名吧?”

 姚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老一輩說,咱們好像是叫什麼‘真武’還是叫‘真武者’中的武祖之名,武與巫同音……這些術,不如便喚作‘巫術’吧!”

 中年人越說越是興奮,隨後拿著一根竹枝在地上寫了起來。

 “既然這些術叫巫術,那咱們學了巫術的人,就叫‘巫’!”

 “咱們,便是‘巫人’,或是叫‘巫族’,姚仙人,您看如何?”

 姚看著雪地上歪歪斜斜的圖案,花了好半天,才終於認出了這些其實是字。

 這顯然已經是這個小村落出身的首領為數不多的文化底蘊了。

 “巫……也可以。”

 他點點頭,名字而已,他並不在意。

 他只是希望村子裡的人生活得更好一些。

 ……

 道場之中。

 王魃默然地注視著,眼中閃過了一抹意外之色:

 “巫……倒也貼切。”

 種子已經埋下。

 只等待開花結果了。

 修士與真武者都開始了各自的演變,會發展成什麼樣,他也不清楚。

 但他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接下來,他也該將精力用於自身的提升和道兵、靈獸等的培育上。

 前者是根本,後者卻是能夠在短時間內,便能有效獲得戰力的重要方法。

 不過事情總是會在不期然間發生變化。

 這一日,戊猿王忽然飛來,告訴他,它感覺到外面的風中,似乎有東西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