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絞刑架嬰孩
這又是個什麼東西？瑞文暗忖道。
“絞刑架嬰孩。”船上的老布爾在瑞文第二天送飯時回答了他的疑問。
“這是一種現在不怎麼常見的巫術符咒，一般只有已婚水手會戴。海員們相信在出航前將孩子‘絞死’會讓他們變得無所畏懼，無所記掛，足以直面海上的一切危險。”
“當然啦，他們不用真正絞死他們的孩子，只要將他們的一點血喂進絞刑架嬰孩的嘴裡就好。”
“這些水手的厄運可能和絞刑架嬰孩有關係嗎？”
如果絞刑架嬰孩上的詛咒是罪魁禍首，那這些人手一個絞刑架嬰孩的水手要是全部死於非命也不奇怪。
“現在的絞刑架嬰孩都是哄小孩的玩意兒，圖個心安而已。要是那幫懦夫想得到真正的庇護力量，一滴血哪裡夠？”
也對，瑞文心想。
自己的右眼能看見詛咒的殘留，而那些符咒上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那看來還是吃的東西有問題，或者是某種命運的惡作劇？
一天過去，留在岸上的水手們各自回到了居所，在和妻兒打過招呼後，又獨自前往旅館開房入住。老布爾說的沒錯，這些水手全都有老婆孩子，而他們顯然不想讓厄運沾染到家人。
“究竟會是什麼東西讓這些人同時遭遇厄運呢？”
瑞文依舊沒有確切的答案。又過了一個黃昏，水手們擔心的厄運依舊沒有到來。
看來現在不是擔心他們的時候。
瑞文當即規劃好了第三天的行程，他要去聯合果品公司和香蕉公司各探探口風，然後再去郵局把給奧德賽.普魯登斯的電報發出去。
聯合果品公司的辦公大樓位於綠果樹街的另外一頭，似乎在刻意彰顯自身與香蕉公司的區別。在過去的半個世紀裡，聯合果品公司沒有發行糊弄人的薪資券，堅持以貨真價實的錢幣支付阿斯泰克工人們的薪水，不過，即便是以地表人的標準來看，這份薪水依舊相當微薄。
瑞文從格蘭德先生家裡翻出了他的一套常用西裝，在袖子上別上銀袖釦，帶好身份證明，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公司大門。打字機清脆的聲響迴盪在光線昏暗的大廳內，窗外是一大片菸草田。
迎面朝他走來的，是公司的一位小主管，名叫魯克山，身材又矮又胖，叼著一根大雪茄。他管的是菸草加工運輸部門，和格蘭德先生的的交集主要是插科打諢。
“斯皮爾先生，您這麼快就返航了？可我似乎沒在碼頭看見您的船。”
“別提了，魯克山。”瑞文抹了抹額頭。
“北風歌號的船底被伊洛克島的礁石撞了個窟窿，維修需要半個月的時間。那邊有個好心的神父，主動墊錢讓其中一個白人船長開船帶我回來。”
“真的？我聽說那幫黑鬼會不由分說地對白人開槍，當初聽說您要去，我還為您捏了把汗呢！”
“那兒沒你想象的那麼糟糕。許多普通人還秉持著偏見，但我相信只要假以時日，他們會和文明社會達成和解。”
“太好了！那談判的事情呢？”
“很快就會有起色，我相信神父能說服那些被斷了財路的本地商人。伊洛克島上有不少人渴望著再度和文明社會進行貿易，和談並不是件難事。”
聽聞此言，魯克山眉開眼笑。
“我可得和上頭好好說說這件事。伊洛克島上有兩萬畝菸草田，佔部門營收額相當可觀的一部分！”
“這可是大功一件，夥計，我想應該能讓你被提拔到副主管。到時候，你就能調職去新德市，脫離這些陰暗潮溼的島嶼，過上舒舒服服的生活。”
“到時候，我的朋友，可別忘了在臨行前請我吃餐好的！”
“那是當然。”
瑞文點頭，心中暗暗想著未來的計劃。
格蘭德先生最終還是要“死於非命”。自己會想個辦法讓他在把一切安頓好後“葬身海底”，結束扮演。
聯合果品公司的主管層人物很快就來找他談話了。瑞文藉由格蘭德先生的記憶和商業知識，對答如流，並藉機提出理想的談判方針。
屆時，他需要趕在新的談判之前再回一趟伊洛克島，讓本地人做好準備，再由教授牽線搭橋，促進和談的成功率。
“我們需要開出讓原住民滿意的薪水，並提供合理的退休保障，工傷保險等福利項目。”
“由此增加的一部分支出，可以藉由拓寬銷路彌補。地表的人民王國已經發展成熟，大可以接住這一部分貿易缺失。”
這些都是格蘭德先生生前擬定好的方針，瑞文藉機將其向長屋人的利益推了一步，試探對方的反應，結果相當理想。
伊洛克島的土地再不收復，很有可能變成廢地，顯然，聯合果品公司對此相當著急。
“還有。”瑞文補充道：
“儘量避免叫少數民族‘黑鬼’。我知道我們當中有很多人把這當成了習慣，但相信我，我差點因此被踩斷手指。“
“我會讓相關部門成員注意。”
，！
主管似乎對此相當重視，畢竟，誰都不想因為一個侮辱性字眼引發又一場戰爭。
瑞文從公司大門出來，立刻更換偽裝，馬不停蹄地趕往奧貝倫香蕉公司那邊。
聯合果品公司已經有了和談的高度意向，自己必須盡一切努力掐滅戰爭的火種！
這一次，他偽裝成了一位金髮綠眼的律師，一身正裝，大步走入了香蕉公司的前院。
他立刻被門前的兩個僱傭兵攔了下來。對方見是白人，沒有拿槍指著他。
“你是什麼人？”
“我是蓋茲比先生的律師。你們應該聽說過他，我是來為他進行一些投資意向調查的。”
兩名士兵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人進門去彙報，不一會兒，香蕉公司的經理親自出來迎接。
“真是失禮了！請問尊姓大名，先生？”
“弗蘭克.威廉姆斯。”瑞文又從電影裡借了個名字。
“您應該慶幸來的是我，而不是蓋茲比先生本人。你們這裡的歡迎方式未免太獨特了點。”
“......這都是為了防患未然，尊敬的威廉姆斯先生。”
對方立刻脫帽致歉。
“要知道，本地人曾經針對這裡發動過好幾次突襲。為了扞衛白人的利益，我們不得不連不懂事的新兵也拉來站崗，請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瑞文跟著經理走入大廳，發現建築內部居然也擠滿了持槍士兵！門後六名，走廊兩側共十二名，樓梯口四名，就連廁所門口也站著兩名！
站在顯眼處的僱傭兵們還能勉強維持腰板挺直，那些守廁所的早就開始眨眼睛開小差了。
“蓋茲比先生想知道，你們針對伊洛克島的未來方針是怎樣的。據我所知，聯合果品公司正準備實施和談策略。”
“那是個相當理想化的方案。”經理嗤之以鼻道：
“可惜，現實不是童話，長屋人更不是住在森林深處的善良精靈。他們是危險的原始民族，尚未開化的野蠻人。我們相信，在有效的武力鎮壓過後，他們才能真正接受文明，邁向文明。”
“如此一來，這對他們，對我們的未來都有相當大的好處。我誠摯希望蓋茲比先生能考慮香蕉公司的大好前景，並給予我們一定的援助。畢竟，我們的軍費開支最近也有些吃緊。”
“這我當然會誠實轉述。”瑞文面不改色道：
“奧德賽.普魯登斯的軍隊是隸屬於你們的嗎？”
“是，也不是。”
對方回答。
“倘若香蕉公司要奪回伊洛克島，那會是我們仰仗的主力部隊。但自從前任首領死後，奧德賽.普魯登斯的僱傭兵團已經脫離了香蕉公司的控制。目前，他們以摩斯港附近的一座小島為軍營，正蓄勢待發。”
嘖，看來是沒辦法反用香蕉公司牽制僱傭兵團了，瑞文心想。
如果奧德賽依舊聽從香蕉公司的命令，自己就有可能以蓋茲比先生的身份勒令對方放棄軍事行動，最多事後意思意思，真的從斯帕德軍備公司或其他什麼地方給他們搞來點投資。
眼下，這種想法顯然過於天真了。
“我對你們所擁有的武裝力量頗感興趣。要知道，那群長屋人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我們已經重新整備了軍事力量。”
對方一下振奮了起來。
“現在的香蕉公司擁有二十艘大型戰船。每艘船上都配備了新型火炮，能從數百米乃至數公里外精準命中岸上的房屋。此外，我們還配備了衝鋒槍，步槍，大量的手雷和炸藥儲備，甚至是適合反制巷戰和地道作戰的罐裝毒氣，士兵的數量大約五百名。”
“要是加上奧德賽.普魯登斯的人手，這些數字都能翻兩倍！此外，倘若情況萬不得已，我們甚至還留有少許特殊手段......”
“什麼手段？”
瑞文追問道。
“如果尊敬的蓋茲比先生願意親自和我們的總經理通電話，我很樂意告訴他。”
我就是蓋茲比先生，瑞文心中暗想。
“我同樣會轉告給他。”
他感覺自己心中有些沒底。
六十艘戰船，全都配備精良的火炮，外加和神秘力量相關的秘密底牌。
他擁有操控水的能力，將戰船擊沉固然不在話下，但多變的數目意味著他們不可能只從一個方向發起進攻，自己只有一個人，最多再加一個卡梅隆和一個教授，伊洛克島具壓制性的戰力就這麼多。
如果選擇在各路船隊匯聚的伊洛克島近海開戰，島嶼就會暴露在火炮的射程之中。
而要是在遠海早早實施擊破計劃，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及時趕到其他戰場去。萬一讓攜帶了“特殊手段”的船隊登陸，問題可就大了！
“現在把電報發出去還是太草率了點......要是能在這裡直接聯繫到教授，將關於兵力的事情告訴他就好了。”
第三天，岸上的水手們看起來還是沒什麼異樣。他們當中的個別開始對著手中的絞刑架嬰孩祈禱，希望能夠化險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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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不管他們了。睡覺要緊。”
忙活了一天的瑞文回到旅館，倒頭就睡。和他的流體身軀不同，他的人類大腦需要休息，因此，他每天都會遷就地睡上幾小時。
迷迷糊糊間，他開始做夢。這一次，他居然又在夢裡回到了豔陽23號的單間公寓！
而且，與十幾天前的上一個夢接續著！
“開什麼玩笑？”
“自己”仰頭看著查理的側臉，後者的笑容依舊燦爛無比。
“那就好。”
查理的面孔映著窗外的陽光，半沒在光輝中，看起來就像在逐漸蒸發。
“瑞文，我將來可能會‘離開’很長一段時間，但是肯定會回來。”
“到時候，要是你認不出我來，要是就連我都認不出我自己來的話，可就麻煩了。”
“！”
這一次，夢突兀地中斷了。
瑞文被浴室的水聲驚醒，卡梅隆正在浴缸裡撲騰。
“搞什麼呢？”
瑞文立刻爬下床，打開了浴室的木門，映入眼簾的一幕讓他驚詫至極。
水面上漂浮著一大層黑漆漆的東西，如同瀝青般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大量半凝結的黑色團塊散落在地面上，包括幾節被扯斷的腕足，還有數顆被生生挖出的空洞眼珠！
“卡梅隆，你在幹什麼？”
瑞文一個箭步衝到了魚缸邊上，把渾身沾著血和粘液的卡梅隆拎了出來。他注意到對方的人類身軀不知何時已經開始高度腐爛！腐肉化在水裡，浮在水面，層層堆疊，露出了筋膜之下的骨頭！
散發惡臭的膿漿正從軀殼的眼窩內流淌出來。
“瑞文......”
卡梅隆用粘成一團的聲帶呼喚道：
“我不想變成這個樣子......我不想在活著的時候腐爛，我不想全身都是眼睛。”
“少開玩笑了！”
瑞文拽住卡梅隆的一節腕足，將其生生從查理的軀殼裡拽了出來，試圖將那些斷掉的腕足和眼睛撈起來，用異咒重新補回去。
“這只是時間長了沒補而已，這兩天我給忘了，馬上就能給你修好！”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這句話對一個“人類”來說有多麼荒誕。
被他捧在手裡的卡梅隆蠕動了好一會，隨即慢慢攤開了身子。
“哦......我......差點......忘了。”
“我是......怪物......不是......人類。”
喜歡然後偵探陷入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