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銀手
“利奇,抬頭看著我。”
瑞文緩慢摩挲著手中的銀色袖釦,有些頭疼。 這對袖釦並不特別貴重,表面只鍍了薄薄一層銀,要論情感價值,它們是自己從地表帶下來的小紀念品,見證自己完成了從晨昏偵探到一名上位者的蛻變。 讓他拿不定主意的是對利奇的處置,他還從沒想過怎麼在男孩犯錯時教訓對方。 當初,我犯錯的時候是怎麼被教訓的?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拿走它?”他有意規避了“偷”的字眼,彎下腰,逐漸加重語氣。 “來啊,我需要一個理由。誰讓你拿的,是嬤嬤嗎?” 這孩子還沒膽子直接把偷到的東西給嬤嬤。他打算先等自己回到家裡,倘若自己對丟失的物品毫無察覺,他才把贓物交出去。如果被發現了,他也有個臺階能下。 利奇搖了搖頭。 “沒有人。” “孩子沒法去當鋪當錢,不論這東西多值錢,對你來說都沒用。” 瑞文當著利奇的面分析道: “既然你不需要向老闆娘交‘房租’,拿走它肯定有別的目的。老實交代,如果有誰在要挾你,我先去揍他一頓。” 利奇再度搖了搖頭。 “我在樓下看見了我的一個朋友......”他嗡嗡地開口道: “當初是他介紹我去火車上工作的......他偷了個不好惹的傢伙,被扭斷了手指。” “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們來的那天。那好歹是當初拉我一把的夥伴,我手頭上的零用錢都暫時給他墊著了,如果他今天還偷不到東西就要被趕出去......我剛去看過他,他的指頭都變成黑色的了。” “......”瑞文就男孩的說辭快速思索了一番。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可以原諒你。” 他按了按利奇的肩膀,語氣緩和了下來。 “可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為什麼那孩子會剛好在我們入住的那天斷掉手指?” 他從來到這裡的那天就感受到了覬覦的目光。老闆娘肯定派孩子來看過這裡,可自己把所有洞口都封了,他們全部撲了個空。 利奇是個聰明的孩子,但畢竟還小,瑞文不確定他能不能想象得出大人的不擇手段。 在他作為人類的記憶中,人販子們會收留無家可歸的小孩,砍斷他們的手腳,將他們變成博人同情的乞討工具。 瑞文拿著幾件髒衣服,穿過光線黯淡的走廊,順著樓梯來到了地下洗衣間的入口處。洗一桶衣服的花費是十烈洋,如果需要特殊處理則按件算。一名胖廚師拿著一大盆開膛破肚的魚走進蒸汽滾滾的廚房,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孩子們就住在洗衣間附近,四個人擠一所小房間。瑞文把衣服塞給洗衣女工,讓利奇去把朋友帶過來。 被利奇帶來的黑髮男孩一臉緊張,嘴唇因疼痛泛白。其他孩子也從房間內探出腦袋,在門口排了一排,又很快縮了回去。 “來,過來這兒。”瑞文心平氣和地朝對方招了招手。 “手給我看看。” 男孩慢慢挪到了他面前,伸出雙手,慢慢揭開紗布。他的手指比利奇描述的還要嚴重得多,它們不僅僅成了黑色,皮下還積滿了膿水,彷彿隨時都會破開。 瑞文在心中嘆息,用手掌包住對方的雙手。數十秒後,它們就恢復成了原來的模樣。 男孩驚奇地睜大了眼睛,可目光瞬息又黯淡了下來。 “沒用的。”他搖了搖頭。 瑞文一愣,隨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別被看見。” 他包好男孩手上的紗布,把那對鍍銀袖釦塞到了對方手中,帶著利奇轉身離開了洗衣間。 “你其實是知道的吧,利奇?” “什麼?”利奇抬頭瞄了瑞文一眼。 “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為什麼不直接找我治癒那孩子的傷手? “......聽不懂。”利奇把頭偏到了另一邊。 瑞文搖了搖頭,沒有拆穿男孩的小心思。 “順帶一提,這個星期不會讓你去跑腿了。” “喵~” 一隻薑黃貓在窗臺上叫了起來。瑞文立刻會意,坐到鏡前,開始窺視“調皮午後”咖啡廳。 一位身形健碩,二十五六歲左右的平頭男性來到了吧檯前,找到了咖啡師韋伯特。瑞文立刻注意到了男人的雙手,如同純銀般閃爍,卻不像金屬一樣硬,與常人的皮膚相近。他的肩上挎著一個小提琴包,裡面裝的顯然不是一把小提琴。 “麗芙的遺體還沒下葬,麻煩就像聞到了血的野獸一樣蜂擁而至......見鬼,偏偏挑在資金最週轉不開的時候!” 資金困難......銀手應該是為脫罪交了大筆罰款,把自己罰得陷入了週轉困頓,也難怪警察那麼安靜。 這傢伙人還挺講義氣,沒讓自己的下屬去背家事黑鍋,和下線說話也不擺架子,措辭文明,應該涉世未深,是那種靠才幹和運氣打拼上位的年輕人。 銀手要了杯濃縮咖啡,在吧檯前坐了下來。 “情況我瞭解得差不多了。你沒應付過真正
的狠角色,吃虧理所當然。這兩個人應該做過偽裝,絕不像看起來那麼面善。”
“那他們為什麼要留我活口?”韋伯特很是不解。 “這裡是鬧市,當街殺人的代價太大,而就算你活著,他們也不會有損失,這是我斷定他們做足了偽裝的原因。” 銀手喝下一口咖啡,皺了皺眉頭,讓韋伯特把糖和牛奶拿來。 “另外,從他們問你的問題來看,他們接下來絕對是想找我麻煩。他們有可能在這裡留下了某種監視手段,也許我們現在的談話就被監視著。” 分析得頭頭是道,瑞文揉了揉太陽穴,看著腦海中的銀手往咖啡杯裡傾倒牛奶和砂糖,抿了一口,又開始加。 “你,你是說他們在盯著我們?現在?” 韋伯特顯然被銀手嚇了一跳,立刻觀察起了門外的客人。 “那我該怎麼辦?” “你不是需要操心的那個。我從這扇門離開後,你在他們眼中就不值一文了。”他一口把咖啡幹光,支起下巴。 “我才是有麻煩的那個。對雙槍哈特感興趣的多半是他在限酒局的同僚。你知道麥西坎的紅狼嗎?限酒局的一名退役探員幹掉了他,他們顯然做好了反抗的準備。” “你打算去暫避一下風頭嗎?” “不,我離不開這裡。他要來就來吧,我不會坐以待斃的。” 銀手用餐巾抹了抹嘴,起身離開,卻在抵達門口時反手一伸,揪著韋伯特的領子拎了起來。 瑞文的眉頭一跳,腦海中,那雙銀手就像流動的水銀般延展了三倍之長! “還有一件事,韋伯特。”銀手沉下了眉頭。 “下次再敢用‘小婊子’稱呼她......” 他收回手臂,當著顧客的面把韋伯特丟在了吧檯內,離開了。 韋伯特乾咳了幾聲,痛苦地掐住了脖子,皮膚之上,赫然出現了幾道腐蝕般的紫痕! “一方面是在洩憤,另一方面,他打算通過光明正大的方式讓我心生退縮。嗯,還真是個實在人,不像某些喜歡玩陰的傢伙......”瑞文暗忖道。 那傢伙對自己的力量應該有些自信。既然是個實在人,那我乾脆也實在點好了。 銀手在橄欖街北拐了個彎,戴上了一雙黑手套,用力甩了甩手腕,確保手上的“水銀”不會漏出來。 正打算往北走的時候,他忽然加快了腳步。 噠噠噠! 有個身穿黑衣的傢伙正大步流星,“光明正大”地跟在自己身後。 自己邁步,對方也邁步,自己停下,對方也停,嘴裡還嚼著《風味早餐報》裡的煎餅,吃得相當大聲。 而當他忍無可忍回頭看去,身後卻是空無一人! 什麼人啊這是? 銀手自然清楚自己被盯上了,可他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離經叛道! 不安在同一時間湧上了他的心頭——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讓對方心生畏懼,遠遠不夠! 當他重新邁開步子,朝車站走去的時候,那“光明磊落”的腳步聲又跟在了他身後。 眼看站內的公車就要開走了,他三兩步跑上前去,鑽進車廂,這才開始摸索硬幣。 幫派小老闆擠公車......很現實嘛。 跟在銀手身後的瑞文拐進小巷,心中不住偷笑。為防存在感屏障遮蔽自己的存在,他一路都在故意弄出聲音。 見對方上車,他一步跨入空間裂縫,從車站廣告板後走了出來,也大搖大擺地上了車。 銀手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把小提琴包放在了膝蓋上,立刻又感受到了那道明目張膽的目光。 ——跟蹤者靠在門邊,嘴裡叼著《風味早餐報》裡的火腿,手拿摺疊紙杯,正透過帽簷下的縫隙直勾勾地盯著他! 就他一個人.....這次他連幫手都不帶了? 這次,銀手不再躲避對方的目光,惡狠狠地迎了上去,盯著對方的腦袋不放。 他打算利用遺產的力量,從對方腦中讀出他的真實想法! 嗡...... 一陣不愉快的嗡鳴湧入了銀手的腦海中,這是對方思緒紛雜的徵兆。 緊接著,對方的第一個念頭飄進了自己的腦海。 “......我知道你在讀我的腦袋。” “......”有那麼一瞬間,銀手有種當場拉開小提琴包,把對方打成篩子的衝動。 飄入他腦海的第二個念頭更讓人無語。 “......你是個老實人,我喜歡老實人。” 緊接著,是第三個念頭。 “......嘶,這火腿怎麼這麼鹹?” 那東西發明出來本來就不是讓你幹吃的!捲進煎餅裡去,你這混蛋! 銀手讀來讀去,硬是沒讀出關鍵信息——倘若對方對讀心有所防備,且具備足夠強大的自控能力,在思緒中主動設置干擾項,自己未必能在短時間內讀出有用的東西。 而且,這件遺產最主要的副作用,就是讓宿主的情緒逐漸失控,他曾經見過活活把自己氣死的個例! 在車即將到站的時候,他總算捕捉到了對方腦中的一個關鍵信息。
“......我的名字是邁克.柯里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