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被壓塌的城池
娜克特並不對這個事實感到高興。事實上,這種特性的存在彰顯出了她身上的一個重大缺陷。
她的創造者教會了她生存,卻忘了賦予她死亡。那些寄居在她身上的塵埃同樣不具備“死亡”的能力,因為它們早就已經死過了一次。 商鋪內進行的並非尋常買賣,而是一種被稱作買賣的遊戲。演戲和聊天是城內最艱苦的兩種工作,唱戲人和婦女們想盡辦法拿彼此尋開心,編撰不重複的故事和話題,為此不眠不休,絞盡腦汁,試圖從過去的水坑中挖出些什麼,可這座城市的歷史水窪實在太淺,不出一會就乾涸了。 於是,他們的劇本很快就變成了講述昨天的故事,因為昨天是唯一一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東西。從昨天各自掉落了幾根頭髮,到昨天吃了幾顆飯粒,幾口麵包,甚至仔細描述麵包上留下的牙印,試圖以此占卜未來。他們用各種比喻證明自己的觀點,爭吵不休,無數高尚而深奧的哲學思辨自婦人之言中誕生,有人用不死身軀品嚐世間萬物,讓它們在胃袋裡相互反應,偉大的科學應運而生。 看不見光的角落中,“燒殺搶掠”像一種娛樂活動般持續進行著,被砍斷四肢和頭顱的人不會死去,在經過漫長的時間後,他們會長出新的肢體,重新回到將他們遺忘的大街小巷中去。 “蕾切爾,你能為他們帶來死亡嗎?”紅衣女郎對著窗外詢問道。 無數人慕名來到這座城市,她能感受到它正逐漸變沉,逐漸超出它所能承擔的負荷。建築越來越多,城市下方的縫隙越來越密集。 白衣少女飛進窗臺,輕盈地抖動豐滿的飛羽,搖了搖頭。 “不行,哥哥。我丟失了我絕大部分的本質。‘死亡’被留在了未來,現在找不到。” “為什麼你總是叫我哥哥呢?”娜克特用雙翼攏住蕾切爾的軀體,輕聲詢問道。 “因為你就是哥哥,本質不會隨著形態而改變。” 蕾切爾低下腦袋,親暱地蹭了蹭“哥哥”的肩窩。 總會有辦法的。娜克特樂觀地想。 她隨即發現了身上的又一個缺陷。創造者賦予了她樂觀,卻忘了給予她悲觀。她和這座城市一樣向上,住處被腳下的建築堆得越來越高。 五年,然後又是五個五年。 越來越多人自遠方而來,聚集到這座繁榮的舊日城市中,享受永生不死的“祝福”。一開始,空間還尚算足夠,但不出半年就被盡數填滿。其中一部分人將無盡的生命投入於建造,將慾望彰顯於無比奇異的建築之上。樓房一座疊著一座,建得越來越高,直通無邊無際的夜空。 另一部分住不下的人開始為自己製造棺材,埋入土中,自己躺進去,合上雙眼,期望在醒來時看見一座高聳入雲的空中城市,足以讓每一個人縱享天倫之樂。伊薩烏拉的地面多出了數不清的坑洞,猶如一片被蛀滿空洞的輕盈羽毛。 不覺間,裂痕已如蛛網密密麻麻。 ============ ...... “後來呢?” “後來,城市被壓塌了。過於沉重的高樓與居民一同墜入地底,沉入湖中,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 院長粗略地講完了這段遙遠的歷史,又將目光投向粼粼湖面。 “這只是史前悲劇中很小的一部分。自那以後,一座接一座的人類庇護所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坍塌,人們以各種各樣的形式步入瘋狂:平靜,喜悅,混亂,理智......毀滅的速度遠大於補救。” 欣帆區下方鎮壓著一座沉沒的史前城市,生活在湖底的是一群無法死亡的怪物。 貪婪為伊薩烏拉帶來了文明與技術,最終,文明之重卻壓垮了它。 “那女王呢?兩名湖中女王怎樣了?” “我相信她們活了下來,只是不再眷顧變成怪物的人類。”院長回答。 “也有人認為,她們去為人類尋找死亡了。” “尋找死亡?” “是的,死亡,能真正終結這一切的本質。可惜,我們至今沒能得到它,祂們依舊是無法被殺死的存在。” “死亡”的本質在林心身上,瑞文心想道。 那份本質是從“溶解聖母”身上奪來的,而“溶解聖母”本應成為自己的妹妹瑞雪。 看來,我才是他們的次選。九個月前,如果能直接得到“死亡”本質,現在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只可惜,這份預想終究沒能成為現實。也不知道林心什麼時候才能“成年”,真正掌握那份本質。 想著想著,他突然嚐到了嘴裡的異樣。 “這魚怎麼一股餿味?!” “哈哈!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綠黴菌奶酪。你看這小東西就吃得津津有味。” 院長指向餐盤空空的利奇,瑞文順勢把自己的那份餡餅推了過去。 這男孩不挑食,什麼都吃,自從有了他,家裡從來都剩不下什麼菜。 小街另一頭忽然傳來了一陣歡呼喧鬧,街道兩側的門像一扇扇牡蠣殼般開啟,婦女們迎出家門,在人群中辨認她們的丈夫或兒子。 “他們是?” “木腿船隊,在樂園湖心討生活的漁
民。順帶一提,這個稱呼來自新德市剛剛成立的時候,那時候,回來的人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女人們會事先在家裡做好木手和木腿,以備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