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守秘
“普魯露團長,你怎麼帶了個‘人’來?”
空地上的貓兒們轉過了腦袋,一雙雙耳朵齊齊豎起,黑的,白的,花的。 他們是高傲挺拔的烏撒教皇軍,夜會的崇高守衛者。對朋友不卑不亢,對敵人不屈不饒是他們不朽的信仰和榮譽。 “太好了!”一隻橘貓高豎起尾巴。 “我想來一套背部按摩很久了!喂,他的揉耳尖技術怎麼樣?” “幫我聞聞這個傢伙,奶酪。”黑貓普魯露吩咐橘貓奶酪。 “他認識那個黑色的傢伙,或許能幫我們找到回去的路。我不會人類的26字母通用語,幸好他能夠看懂更古老的字符。” “團長,下次如果你想讓我幹嗅聞屁股之類的雜活,麻煩叫我奶酪下士。” 奶酪高傲地晃了晃貓須,挨教皇軍團長瞪了一眼。儘管並不被推崇,但貓兒之間依舊存在根深蒂固的毛色偏見,而家養貓受到的歧視會更多些,主要是因為他們多半有個人類起的蠢名字。 一想到這個世界上可能存在名叫“薯條”或“漢堡包”的貓兒,普魯露就一陣寒毛倒豎。她自己的名字來自一顆遙遠的異星,就和她的身份般值得自豪。 奶酪繞著金敏的小腿仔細嗅聞起來。 “嗯......很香的氣味,我打賭他今天吃過做熟的鱈魚。” “誰叫你聞這個了?”普魯露露出了尖牙。 “他身上有沒有威脅的味道?有沒有沾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沒有,就是普通贗品的氣味,外加少量的詛咒殘留。”奶酪在金敏的腿上蹭了幾下,抬起腦袋,熟練地眯起眼睛,做出足以讓任何人類心動的表情。 “如果你也想要一套免費的頭頂和背部按摩,就學我這麼做!嘿,瞧,我就快得手了,快來,快拍我尾巴根,最好用力點!” “......別鬧了,你這不知廉恥的家養貓!” 普魯露的耳朵瞬間成了飛機耳。 金敏小心地蹲下身,在橘貓的背上摸了起來,他不確定這算不算是對貓兒的冒犯,直到他聽見了對方滿意的呼嚕聲。 “呼嚕呼嚕~啊,再往左一點,左......對啦!就是那,呼嚕呼嚕~” 一隻花貓叼住了金敏的褲腳,將他引導至了一塊尚未完工的碑石前。數十塊大小不一的石碑像多米諾骨牌般排列在空地上,呈螺旋環繞,也有少數幾塊木頭的。 那是一塊表面粗糙的灰色石牌,其中一面上,繪製著一幅足以令任何一位歷史學家或古天文學家瞠目結舌的複雜星圖! “這,這是你們做的?!” “塞克拉諾什的敵人們在失重環帶外圍設置了埋伏,這裡,這裡和這裡。土星貓的策略總是快我們兩步。”普魯露用前爪在星圖的幾處各點了一下,用人類無法理解的語言說道: “它們的封鎖讓第二次星際跳躍幾乎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現在,我們只能寄希望於勘探隊在‘另一面’發現的那座巨大遺蹟。只有那個黑色的傢伙可能知道如何打開那條通道,幫助我們返回烏撒......你們幾個識字的,把我剛才說的話寫在地上,儘量簡單易懂些,我不想再說第二遍。”她向貓群招呼。 十多隻貓湊成了一團,嗚嗚咪咪地議論著,過了一會,又四下散開,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大段歪歪扭扭的文字。 金敏蹲下身子,一行行地閱讀起來。貓兒們的留言沒頭沒尾,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黑色的傢伙......瑞文先生能幫你們回去?”他向貓群確認道。 “這小夥子理解得還蠻快。嘿!手別停啊~” 奶酪佔用著金敏的右手,耳朵一顫一顫地說道。 烏鴉在天空上盤旋了好幾圈,哀叫著落了下來。 “我們觀察你們有段時間了。”普魯露解釋道: “最先關注你的是這隻鳥,我們至今不知道它是從哪來的。貓兒依靠氣味判斷事物的特殊性,氣味幾乎能反映出一個人的一切。那個黑色的傢伙有著人類的氣息,這點毋庸置疑。但他身上的味道很亂,就像個東拼西湊起來的縫合物,其中一部分來自地球,還有一部分,來自異星。” 識字的貓兒們再次聚集起來,七爪八腳,將教皇軍團長的話語寫成文字。普魯露自己也開始覺得這種溝通方式欠缺效率,無奈地趴在了矮草上。 “瑞文先生不完全是人類?唔,他之前的確說過,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 金敏緩慢地整理著頭緒。越來越多的家養貓聚集在了他的身邊,不知羞恥地喵喵叫著,將腦袋湊到他手邊。他的雙手全程一刻都沒能休息。 沒想到自己一開始的直覺是真的,他心想道,驚訝於自己並不對真相特別驚訝。 “可我應該怎麼告訴他?‘保密’又是什麼意思?” “在你們生活的這個地方,有少數幾名存在保守著重要的秘密。一些見過世面的年長者判斷,黑色的傢伙可能就是其中之一。”普魯露解釋道: “這些秘密實在太過巨大,哪怕只是洩漏隻言片語,或許都足以造成無可挽回的可怕後果。為了防止秘密洩漏,祂們各自選擇了不同的守秘方式。
”
“有的選擇遠離一切活物,孑然一身;有的選擇割掉‘舌頭’,永遠沉默;有的選擇消滅一切可能揭開秘密的存在;有的選擇將自己的存在不斷昇華,直至沒有任何事物能理解其意......” “還有的存在,為了保守秘密,選擇把它給徹底忘記。這本來是最安全的方法,奈何人類就和貓一樣,存在名為‘好奇’的劣根性。” “正因如此,對待這樣的存在需要格外小心。我們並不知道祂究竟保守著怎樣的秘密,但我們同樣不確定,究竟哪一句話會意外成為解鎖記憶的‘鑰匙’。作為結果,我們也必須跟著保密,透露的信息需要儘可能少。” “唔......”看著被爪子抓得一團糟的地面,金敏有些頭疼。 “言下之意,你們既要向他求助,又要儘可能地保守秘密?” “沒錯。另外,最好能遏制住那傢伙的好奇心。守秘者在忘卻一切的同時,也會將守秘的初衷給忘記。根據我們這段時間的觀察,他似乎已經開始自行發掘起秘密來了。” 貓兒們舔著自己磨鈍的前爪,各自分散休息。金敏坐在空地上,來回觀察著那些他看不懂的石碑。 “......如果我答應你們的話,你們能幫我一些忙嗎?” “當然可以。” 普魯露自己用爪子寫道。 “嗯,那好,我會盡力而為。”金敏伸出右手,讓普魯露把爪子給壓了上去。 這並不是他需要保守的唯一一個秘密。 “我們真的能相信這個‘贗品’嗎?”奶酪甩著尾巴,依然賴在小夥子的臂彎下。 “或許你剛才的話稍微有那麼點言過其實,但我們的確不能讓那黑色的傢伙知道這個空間的真實構造,誰都不知道他會怎麼做。” “難道你想被永遠困在這光禿禿的地方嗎?”普魯露動了動貓須。 “烏撒貌似也遇到了麻煩,星際通訊壓根打不過去。在最近的一次通訊中,他們似乎定位到了‘邪神’的氣息。” “不會吧?!”奶酪的背突然弓了起來,把金敏給嚇了一跳。 “至少在通訊彙報中,情況就是如此。”普魯露的耳朵尖抖動了兩下。 “那些存在全都圍繞在這片空間外面,虎視眈眈,但迄今為止,教廷只近距離地感應到過兩次‘邪神’的存在,上回通訊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這顆星球上的生態徹底滅亡的時候。”普魯露回答: “距今大概已經有一百多年了。就和六千六百萬年前龍群類生態滅絕時一樣,無數的隕石從天而降。” ............ 4月12日。 “守林人”依舊沒有消息。 金敏也沒回來。 下午兩點四十五分,瑞文站在人類都會大學附屬醫院的大堂裡,神情有些複雜。 ——前臺後方,一位長著兩張嘴的護士正辦理著掛號手續。她用偏上的那張嘴介紹收費細則,偏下的那張索要病歷簿,兩者同時進行,嘴唇上塗著色號各不相同的口紅。 “您好,先生,x光室在這邊。” 走廊上的病患端詳著自己的x光照片副本。胸膛內部,赫然擠著兩對肺腔! 醫務人員在這兩天時間內照常換班,正常人和受影響的怪人混雜在了一起,誰都不覺異常。 瑞文莫名產生了一種自己回到了現實世界的荒誕感。 照理說,這個世界的人們應該完全能夠分辨得出正常與異常,金敏的臉就是典型的例子。可現在,卻沒有人覺得多出一隻手或幾隻眼睛是怪事,甚至連一絲厭惡或恐懼都沒有流露。不僅是在醫院內部,外界同樣如此。 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遮蔽被動了手腳。 就像自己當初改變紅色與綠色的認知一樣,人們對於“常人”的認知或許從“兩隻眼睛”,“兩條手臂”被模糊為了“若干隻眼睛”和“若干隻手”,甚至更加寬鬆。 不論這究竟是誰幹的,都絕對算不上什麼好事。 倘若類似的認知再被篡改幾次,倘若對於“人類”的定義被一再放寬,這個世界或許會變得比奧貝倫更加扭曲。 “你來得非常準時,瑞先生。”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聲音從淺綠色的房門內傳了出來。瑞文回過神來,仔細地端詳起了這條讓人熟悉的走廊。兩個多月後,這座醫院的天台將會成為一切結束的地方,他瑞文的喪命之地。 而他現在需要做的事情,是假裝成一個善良的人。 瑞文在臉上掛好了笑容,推門走進了心理諮詢室。 大狗芬里爾趴在淡綠色的條紋沙發旁——就和它被子彈打穿時的位置一模一樣——方桌的四角都包著防護軟墊,兩隻彩色的塑料馬克杯並排在桌上。 “你感覺怎麼樣,瑞先生?不需要太過緊張,儘管這張單子上有一大堆待辦事項,但今天我們進行的主要還是輕鬆的談話。” 教授從打印機內抽出一張溫熱的診療單,夾進瑞文的病歷本中。 “請原諒我擅自研究了你的過往診療記錄。你之前一直都很健康,除了中度的灰塵過敏之外,
沒什麼慢性疾病。不過,能和我講講3月10號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