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哥哥”
正午,火花街。
“偽裝者”赤裸上身,托腮坐在美髮店黑底紅字的幕簾之下,自對面靜靜地觀看著那棟削瘦的老舊公寓。一個小時前,他將那件屬於“沃倫”的上衣扔進了洗衣店的投幣洗滌機中,用剩餘的鈔票買了把理髮剪,照著印象中“沃倫”的模樣剪了剪頭髮。 “嘻嘻,我還以為你會搖頭晃腦地去敲門呢!”坡格叔叔在他的腦海中譏笑道。 安東尼搖了搖頭。他想起了紅娜的囑咐: “永遠不要讓自己後悔。” 一聲不吭地,他從身邊拿起了屬於沃倫的折刀,開始剜除肩部和胸腹部多餘的肌肉組織,用力按住傷處,限制它們的生長,試圖讓自己的身形變得更加瘦削一些,把剔下的肉塞進嘴裡,或扔出遮陽走廊,讓它們瞬間變為焦炭。 緊接著,他試圖復原自己在那具“屍體”身上觀察到的所有細小疤痕,務求讓偽裝更加真實。幸運的是,他擁有著和這座城市裡絕大多數中高個子差不多的骨架,巧妙地介於他們之間,不會在任何一個人眼中留下深刻印象。他還擁有一雙和“沃倫”差不多的眼睛,或許顏色稍微淺一點,但在光線渲染下根本分辨不出來。 他很清楚這並不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格林達的哥哥。 但,也沒人能比他更像了。 公寓的通風夾層後方有處鬆動的牆磚。安東尼在天空逐漸變黃的時候從縫隙裡鑽進了閣樓。小小的暗室裡,藏著他再熟悉不過的攝像機、膠捲和沖洗裝置。格林達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內向他傳授了關於日常攝影的一切。 照片牆上的一張張人像頂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用圖釘或細繩固定著。安東尼仔細地觀察它們,模仿沃倫的表情和微小動作。他學的並不算好,一雙同時懷揣理想和失意的眼睛至少需要十多年的打磨才能被真正嵌入眼眶之中。“偽裝者”打定主意,如果那位聰明的姑娘識破了自己的偽裝,他就重新回到暗處去,把這當作一次蹩腳的嘗試。 過了一會,他又將目光投向了堆放在閣樓角落的舊雜物上。 在那堆雜物的頂端,靜靜地躺著一本繪著食物圖案的薄冊子。 ............ 晨昏四點,格林達告別弗利夏教授一家,拿著攝影機回到了火花街。她拒絕了教授多住一段時間的好意,因為家裡還有沒吃完的豬肉和豌豆,它們在室溫下存放不了多久。 她在距離公寓幾米開外的一棵樹下停下了腳步。 是羅勒香! 煮鍋沸騰的聲音正從公寓角落的小窗子內歡騰而出。那些被她塞在櫥櫃角落裡的豆子自己跳進了鍋子裡!洋蔥自己給自己脫掉了衣服,和豬肉一同在粘稠的橘黃色湯汁內游泳! 四個月前,收屍隊致電她的那天,煮鍋裡同樣燉著這樣一大鍋豌豆燉肉! 格林達低下頭,看向掛在胸前的攝影機。 她從來不相信奇蹟。就算奇蹟真的存在也好,它也絕不會眷顧這種糟糕的角落。 但她還是堅決地將手伸向了房門。快放壞的豬肉和豌豆是她回到這座房子裡來的唯一目的,沒有什麼能改變這個事實。 一線陽光落入了陰暗的玄關之內。 一雙鞋幫磨得很破的男式皮鞋,正安靜地靠在她那雙新買的拖鞋邊上! 小餐桌前,有人正大口嚼食著用自己買的豬肉和豌豆煮出的燉菜,桌邊上放著自己為安東尼奧準備的瓶裝威士忌! 一瞬間,憤怒蓋過了格林達心中的全部思緒。 直到那人放下勺子,將目光投向她自己的眼睛。 “......”面對那張酷似哥哥的臉孔,格林達竭力忍下了所有迸發的情感。 “這部攝影機是怎麼回事?”她用力眨了眨眼睛,以平靜的口吻質問道: “你是怎麼回來的?我要聽到合情合理的解釋。” 餐桌前的“哥哥”一言不發,彷彿已在那座小屋內的漫長睡眠中完全忘卻了該如何言語。他的面孔像石頭一樣僵硬,似乎已經做不出任何表情。 緩慢地,他伸出了右手——滿是老繭的拇指是無數次按下快門的遺症——摸了摸左臂的位置。 格林達愣了一下,隨即捲起了衣袖,露出了三行泛紫的數字刺青。 餐桌前,“哥哥”伸出食指,指向第一行刺青。 “爸爸。”他簡短地說。 一行淚水毫無徵兆地從格林達的左眼中掉了下來——她還以為它們早就在不久前完全哭幹了。 “媽媽。” “哥哥”指向了第二行刺青。 隨後,是依舊紅腫的第三行。 “誰?”他問。 “你!”格林達大聲回答道: “我告訴過你的,我要記錄下你的死亡日期。我去和人學了刺青。” “哥哥”僵硬地點了點頭,伸手指向依舊沸騰的鍋子。剩下的大半鍋豌豆燉肉依舊在內部沸騰著。 “你不能就這麼讓火開著!”格林達皺了皺眉頭,跑去關掉了煤氣。 “還有,火開著的時候絕對不能開窗。晨昏一點到三點發生的火災是正午的兩倍,而那大多是因為人們在做晨昏餐的時候開著窗。”
> 在確認爐灶邊緣沒有任何地方冒出煙霧後,她小心翼翼地給自己舀了一碗燉肉,用叉子確認了一下豬肉的軟爛程度,聞了聞氣味,然後,坐到了“哥哥”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