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歸 作品

303.【第44章】正道魁首 刑天司與玄衣使……

宵禁,亥時二刻始,五更三點行。除疾病、生育、死葬外,不可通行。

但,有一些人卻是例外。

“十三街第七巷第五戶……若官府地圖沒出錯的話,十三街已經臨近城郊了。沒想到關家被貶之後竟落魄至此。”

“很正常。一族三十五口人,流放遷移後病疫、凍餓而死者眾,最後在霖城落足的也只剩十二人。分宗別族而去,居住在十三街的應是原關縣令一家子。”

“關家抄家流放的罪名是治理不當引發災民暴-動,與此次詭事是否有關?”

“不無可能,但不能輕易下定論。此次報案的是附近村裡的農民,關家人莫名失蹤。如今一家七口人只剩貧弱的主母與奶孃,其中定有蹊蹺。”

三道身披斗篷的黑影在夜色中穿梭,皮靴點地輕盈無痕,行止伴有刀鞘輕撞之聲。偶爾掠起的斗篷下,以金線織就四方紋的玄色衣角一晃而過,腰側隱露的刀鞘刀格上繫著一段祥雲紅綢。外地人或許不甚明瞭,但若天殷本地人窺見這一抹赤紅,只怕會立時勃然色變,閉門不出。

原因無他,天殷以玄色為尊,著金邊玄衣、配縉雲橫刀者,只有天殷刑天司中的玄衣使。

刑天司在天殷司法機構中的地位特殊,皆由世家勳貴弟子擔任特使,這些有著顯赫家世的名門子弟無論去哪裡都通行無阻。明面上,刑天司負責司法監察、刑案追蹤,經手的基本都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說的官場陰私。但對於天殷國的平民百姓而言,玄衣使出動通常代表著某地發生了官府無法解決的大事。

——譬如涉及神鬼通靈、往生死葬的災厄。

天殷國人敬神拜神,對神鬼之事諱莫如深。而世間詭事大多源自人心之惡,過深的執念與情感會催生陰煞,造成災禍。玄衣使祓除陰煞,後續難免也要對活人追責。拔出蘿蔔帶出泥,一樁詭案的告破往往也代表周遭的活人要吃掛落。沒人願意捲進這些可怖的災厄裡,自然也就對常年與鬼神打交道的玄衣使敬而遠之。

玄衣使也知道自己並不討喜,平日大多都是在夜間調查行動。他們外罩斗篷,若非必要也不會在民眾面前顯擺。此次三人前來霖城是為了調查霖城近郊地帶的失蹤案,根據地方官府報信,霖城這邊已有幾戶人家家中的孩童無故失蹤。據報案人的證言來看,這些人都是自行走向山林,隨後下落不明。

按理來說,平民出入山林,不慎遭遇野獸或因意外失足而死的不在少數,這類案件根本沒必要上報刑天司。但地方官府在統查人口時卻發現霖城近郊這片地近年來的人口數不增反減,天殷近年來沒有天災亦無戰事,人口銳減並不尋常。官府一開始以為是隱戶,而天殷在人口管控方面極其嚴格,官府縣令不得不為此下鄉。卻不想走訪時有村民來告,道這些年來每隔一段時日便有人失蹤,村民們甚至找不到屍骨。

“這不尋常,有經驗的山民進山的路線都是固定的。他們謹小慎微,會根據腳印、草木、糞便等判斷山林附近是否出現野獸。沿途也會做下記號以防迷失,若是失足墜崖或是意外而死,村民們搜山時應該能找到屍骨或衣料殘渣之類的線索。”三人中屬於青年女子的聲音說道。

玄衣使辦理正案時會佩戴鐵甲面具,以代號相稱。玄衣使的辦案搜查容易遭人忌恨,隱藏身份是為了避免他人尋仇。

此次被派遣來霖城的玄衣使,代號為“驚飛”、“鷹覺”以及“隱刃”。

“驚飛”是位二十來歲的成年女性,她從肩上停駐的夜鴞腳上取下線報,遞給兩位同僚觀看。“鷹覺”與驚飛年齡相仿,是個氣質沉穩可靠的青年。反倒是居於三人首位的“隱刃”,即便沉默寡言、氣勢逼人,從身量來看也不過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人。

“線人是否查到第一位受害者?”隱刃翻看線報,問道。他嗓音壓得很低,尖銳得宛如名刀出鞘。

“最初的受害者應當是關家,但因為關家是戴罪之身,附近百姓都對關家避之唯恐不及,所以關家究竟是何時出事的也不得而知。”鷹覺展開一張地圖,指著其中一處道,“如今關家唯一的倖存者便居住在郊外的莊園中,據說是得了失心瘋。僅剩一個忠心耿耿的奶孃還陪在主母身邊,靠關家的遺產過活,日子很是拮据。”

“奶孃。也就是說,關家原本有孩子。”

“是,根據調查,關家么兒在流放的過程中因水土不服夭亡,另外兩個孩子則是在霖城中不知所蹤。”

“一家七口如今僅剩一個,確實可疑。周遭林野可檢查過了?可有關縣令的下落?”

“沒有。線人走訪時才發現關家宅邸已經人去樓空。”

情報支離破碎,但三位玄衣使都沒有氣餒。隱刃拍板道:“切勿打草驚蛇,先從附近鎮民開始查訪,查清楚平日與關家往來的人。”

玄衣使經手過許多類似的陰詭奇案,久而久之便也查出了經驗來。之所以將關家列為頭號嫌疑,是因為關家失蹤人數最多,且有充足的犯案動機——關家本是地方官吏,雖算不上名門顯貴但也算得上有頭有臉。只是數年前若水氾濫,臨近若水的縣城遭受澇災,關縣令因治理不當導致流民暴-動,當地死傷慘重。

天殷沒有死刑,關縣令一家被判了流放和抄沒家產。但在天殷,階級淪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關家若是為此走上歧途,倒也不算奇怪。

玄衣使首先要排查的便是此案是否牽扯了淫祀邪祭與外道,畢竟許多淫祀邪祭都與血親相關,這或許就是關家一家七口僅剩主母的緣故。關家主母許是在痛失愛子的打擊以及目睹了某些恐怖之事後患上了失心瘋,這類事例在玄衣使經手過的案件中層出不窮。不過沒有證據,這些便只是揣測。

驚飛與鷹覺核對了情報,語帶不滿:“這裡的衙役什麼都沒查出來,究竟是幹什麼吃的?沒有事主的口供,也沒有搜山的筆錄。”

“現在城中正全力應對旱災以及秋季可能爆發的蝗災,許是空不出人手來。”鷹覺替當地官府解釋了一句,轉頭看向隱刃“看樣子得從最基層的地方查起。”

代號“隱刃”的玄衣使是一位身量矮小的少年,與驚飛鷹覺不同,他的刀並不配在腰間,而是抱在懷中。怪異的是,他的刀刃並無雕花精美的刀鐔與古拙大氣的刀鞘,而是一個纏滿繃帶的木匣子。聽見鷹覺這般說,隱刃只是默然頷首,半晌,才沉聲道:“你們走訪鄰里,我去山間看看。”

獨自一人搜山是十分危險的,但驚飛與鷹覺都沒有異議,只是恭敬地應道:“是,刑首。”

三位玄衣使中,身量最為矮小、看上去年齡最幼的少年反而才是領頭者。三人很快便分頭行動,驚飛與鷹覺去找最初報案的那位事主,隱刃則孤身一人朝著深林走去。夜間的森林有異獸出沒,瘴氣深重,危機四伏。膽敢在夜間深入密林,不是無知無畏便是藝高膽大,而顯然,隱刃是後者。

他懷抱匣刀,腳尖一點,人便騰空而起,在枝葉樹影間快速穿梭。他踩落樹梢,枝上葉片只有輕微的振動,僅這一手輕功便已臻化境了。

絕大部分受害者失蹤之前,都曾有目擊者看見他們朝森林走去。若這些失蹤者都已身死,那森林無疑便是一座巨大的墳場,凝聚著陰煞之氣。隱刃抱緊懷中的匣刀,人命大過天,即便已經來不及挽救失蹤者的性命,但找回受害者的屍骨也是玄衣使的職責所在。

天殷,沒有死刑,且每一位逝者都應該擁有葬儀。

隱刃輕功卓絕,但要在一夜間走遍山林無疑是天方夜譚。他順著城郊村落附近的林地搜尋了一番,並未查到不同尋常的線索。正如驚飛鷹覺分析的那般,山民們靠山吃山,祖祖輩輩已經總結出了獨道的經驗。隱刃沒有發現大型動物的糞便,也沒有明顯的車轍與腳印,這基本可以排除深林中藏匿著邪道淫祀了。畢竟如果有邪道信徒藏匿在山林中,為了躲避官府的追兵,他們不會自行開墾農田,平日裡便需要在周邊城鎮進行補給。

一兩個邪道信徒並不可怕,只要不聚眾拜神便不會威脅到官府。但如果不是人禍,莫非是異獸或是陰煞凝成的鬼怪?

搜查了一圈無果,隱刃又在林間清出一片空地,點燃篝火後往裡投了一個香包。

香包遇火則燃,很快火焰便化作了青藍色,並散發出一股濃烈的異香。隱刃蹲在一旁的樹上耐心地等了後半長夜,期間只有三倆只沒有靈智的孤魂飄飄而來。天將亮時,隱刃熄滅了篝火,挖了一個土坑將火堆的殘燼盡數填埋。完事後尤嫌不夠,在土堆上撒了一些氣味刺鼻的香料,還從土裡刨了一根小山精出來。

“意外之喜。”隱刃將不停掙扎的小山精揣進兜裡。四下無人,他沒再壓著自己的聲音。嗓音清嫩嫩的,帶著蓬勃的少年意氣。

待下了山,與奔波了一夜的驚飛鷹覺聚首時,隱刃又變回了沉默寡言的樣子。

玄衣使夜間查案難免擾民,驚飛與鷹覺走訪了幾戶人家,但這些村民的口供要麼顛三倒四要麼含糊不清。畢竟眼下正值災年,大部分人都盯著自家的一畝三寸地,沒有太多閒心去管別人的事情。就算有人隱約知道一些什麼,但時隔久遠,他們已記不清細枝末節,言辭間還會出現矛盾與謬誤,根本作不得線索與證據。

忙碌一夜卻一無所獲,三位玄衣使卻沒有顯露出焦躁的情緒。他們交換情報,將搜查的範圍儘可能地縮小,便暫時折返回客棧,準備稍作歇息。

柳家兄妹與三位玄衣使再次在客棧的樓道上狹路相逢時,一切都彷彿昨日重現。不同之處在於,雙方的位置竟調換了過來,令人不禁啞語。

雙方打了一個照面,表情都很是有些意外。柳家兄妹容貌出眾,還是為數不多能掏出銀錢居住在天字房中的客人,玄衣使自然對其印象頗深。

三位玄衣使沉默不語,即便並非故意,但三人堵在樓梯口處實在酷似前來討債的債主。然而不等他們出聲,那對兄妹中的兄長卻又一次側身讓路,俊雅的面容帶著溫文的笑意。對上這張平靜和善的笑臉,早已習慣被老百姓視作瘟神的玄衣使都有些尷尬無措。驚飛嘴唇微動,想要道謝,但只擅審訊問責的唇舌實在說不出寒暄客套之語。無法,只得選擇沉默。

雙方再次擦肩而過,隱刃又一次回頭看向他們,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待柳家兄妹下樓走遠,本該回房的隱刃卻在走廊處駐足回望。

“刑首?”驚飛見其駐足,困惑道。

“你們先回,晚些時候繼續調查。”隱刃一捋斗篷,“我去去就回。”!